这就到了农历二月，无论卖服装还是卖小百货的，生意都淡了下来；刻章生意也不好。

到了二月初八，小四子领着沈喜宝、张来福和马石根到离扬州三十五里的张纲镇赶了一次集，生意也是一般，来回蹬车，还要抢地盘，累得够呛。

小陈经验老到，这次没有跟去，他幸灾乐祸地说，赶集一要挑时间，二要挑地方，现在刚刚过了正月，尚是早春，天气还比较冷，张纲这地方又不是什么重镇，等十天以后天回暖了，你们去赶湾头集，就不一样了。

果然，二月十八湾头集大伙儿就获得了小丰收。

每个地方集期都是三天，相当于农村人办大事请客，第一天叫“副集”，第二天叫“正集”，第三天叫“落集”，上次他们到张纲只是赶了一天“正集”。

湾头镇西邻扬州，东靠江都，又值风和日丽，天气温暖，城乡来赶集的人把镇里大街上都挤满了，摊位延伸到镇外土路上，着实热闹非凡。

三天时间，刻章的都有近二百元的收入，张来福的营业额超过一千，马石根也做了有六百多块。

从湾头赶集回来，小四子提议小庆祝一下，也扫扫他正月输钱的晦气。张来福说摆到他那里去办，沈喜宝说还是摆在老强家里比较好，桌子大，人坐着不局促。

于是农历二月二十傍晚，大家一起买菜，一起弄饭。

这天是星期四，由于大家收摊早，弄饭早，饭菜齐备端上桌子，酒杯摆好，腊梅尚未下班回来。大家只好先在客厅里抽烟剥瓜子，边聊边等。

正聊着哩，外面传来清脆的车铃声，沈喜宝说“是腊梅”，从沙发上站起来出去迎，看到腊梅还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

腊梅却没有理沈喜宝，满面笑容地径直走进客厅，大声对张来福说：“来福，我给你带来一个人，你还认识不认识？”

“哪个呀？”张来福笑道，人站了起来。

可是他看到外面款款踏上台阶的那个姑娘时，像中了什么定身法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位姑娘穿着一袭中长款红薄呢外套。

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米色高领毛衣，勾勒出青春玲珑体态。

她亭亭地站在门外，与张来福对视着，一双美丽的毛狸眼现出惊喜的光芒，脸蛋涨得桃花般地红。

“真是你呀？来福哥哥……”她突然冲张来福莞尔一笑，腮边便露出两个可爱的浅浅的梨涡。

“秋香，你怎么来了？”张来福终于回过神，脸也涨得通红。

“哈哈，哥哥妹妹相认喽——！”腊梅乐得拍手直笑。

一屋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是什么回事。待大家都坐好，腊梅兴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腊梅去年来红星针织厂上班因厂里临时工宿舍紧张，腾不出床位，因此老强暂时替她在齐队长家租了间小屋子，春节期间厂里增砌了两间宿舍，腊梅年后就搬过去住了。

今天中饭后休息时间几个小姐妹到隔壁宿舍玩，腊梅见到一张陌生面孔，听口音像是楚泽人，一问，果然是，便攀谈起来。

原来这姑娘是双潭村的，名字叫秋香，今春刚刚过来。

亲不亲，故乡人，腊梅也自我介绍起来，说是张家庄的，腊梅听了眼睛一亮，说她有个初中同学是张家庄的，名字叫张来福，问认识不认识。

腊梅笑起来，说本庄人哪有不认识的，他爸爸叫张国平，是中学校长，妈妈是庄上有名的裁缝。

哪晓得秋香听了眼圈突然红了。腊梅觉得蹊跷，宿舍里人多，就把秋香引到厂区花园里谈天。

这一谈不得了，原来秋香和张来福竟有那么多的故事。

年轻女子藏不住事，腊梅把张来福两度落榜不肯再复读伙同沈喜宝离家出走来扬州的事也说了，说不是他们俩的救助，自己说不定已经成了鬼了。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眼泪汪汪的，手拉着手，一下子结成了好姐妹。

“这不，下班后我就把秋香拉过来了，”腊梅最后说，“昨晚喜宝哥到厂里通知我今天来吃饭，我想正好是个见面的好机会！”

大家听了兴奋不已，老强招呼大家坐桌子，边吃边谈。

冷盘热菜搞了一桌子。

秋香坐在腊梅和强师娘之间，看大家都瞅着她，有些害羞哩。

强师娘怜爱地用手抚摸她的马尾辫子，夸道：“这姑娘，怎么出落得这么俊呀！”这下子秋香更是脸红，把头都低下了。

张来福心里洋溢着复杂的激动，倒酒时把酒杯都碰翻了。

老强喝了酒就是话痨，就是老顽童和笑话鬼，今晚显得特别高兴。

他说房东房客之间并不是简单的租赁关系，能够呆在一个大院子就是缘分；说他特别愿意跟年轻人交朋友，自己也跟着年轻了。

“我去年说过的，再来一个高中生，这儿就凑成一个‘四大金刚’了，”他笑着说，“这不，秋香姑娘来了——终于齐了！”大家都笑，说强叔说话灵光呢，秋香是被你说来的。

秋香听不懂，轻声问腊梅，腊梅便给她解释了，秋香听了捂住嘴直笑，偷眼看张来福，张来福一副傻乐的样子，又有些尴尬的样子。

说实在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分别五年，两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老强对江都乡镇很熟悉，针对春天赶集提出几个必去的地方，比如江都仙女庙，比如邵伯，比如真武。

“‘穷宜陵，富丁沟，小小的樊川赛扬州’，宜陵你们就别去了，如果不怕远，丁沟和樊川可以赶一赶。”他要大家好好赶下面的集场，打下一年生意的基础。

“就是春天的集场都赶下来，人也成了黑鬼了！”小陈促狭地说。

小四子跟着调侃：“只要赚到白花花的银子，人黑一点不要紧！”

这两个刻章佬一唱一和，把大家都逗乐了。

晚宴过程中，张来福和秋香不时地互相对望，眼光中除了喜悦，还有太多的探寻和不解，他们心中有多少想问的话啊……

人一快乐酒就容易喝多，老强舌头开始打卷，强师娘果断开饭，吃过饭就宣布散席。

大家一起收桌子，打扫地面。秋香和腊月把碗盏盘碟拾进大塑料盆里抬到到厨房里打温水洗净。

整个场面就像一大家子似的。

秋香是腊梅骑车带过来的。回去时腊梅要沈喜宝和张来福送，并指令张来福带秋香。张来福求之不得。

秋香倒不忸怩，很自然地斜坐在张来福身后。

张来福骑了一段路后，感到腰间轻轻地搭上了一只手，心头涌起了无比的亲切和幸福，眼眶莫名其妙地湿了，腾出一只手抹了抹。

在路上腊梅对秋香说，喜宝来福这帮人常在一起聚会哩，下次来先到来福宿舍里去看看。

“今天迟了，厂里要关门的。”

“嗯哪。”秋香在张来福身后轻轻答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