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的蓦然出现，让张来福惊喜莫名，整个人陷入了奇异的躁动情绪中，做什么事都魂不守舍。

吃早饭时泼了面碗，做生意找错了钱，让陆氏兄弟看出了蹊跷。

陆世军意味深长地对堂弟说：“春天来了，到了年青人思春的时候了。”

几个月的和睦相处，他们知道了张来福家庭的基本情况，晓得他是个独子，还没有女朋友。

在农村里二十出头的男女没找对象的委实不多，除非身体长相太纠结，家庭条件又太差的，但对于张来福这些不存在，小伙子牛高马大相貌堂堂，是个差一点考上大学的高中生，家境说不上殷实，却也不错了，父亲是中学校长，妈妈是裁缝，最主要的还没有兄弟姐妹分扯，什么都是他的。

人与人之间相处长了就会生感情，他们喜欢这位小兄弟，甚至心里把亲戚家的女孩暗中编排，看哪一个能够和张来福相配的。

张来福听了这对堂兄弟的调侃，也不答腔，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秋香这五年来的情况。他原来以为秋香已经考上大学的。

在双潭中学，他和秋香是老师们最看好的“学习宝贝”，甚至私下里称两人是一对“金童玉女”哩。

他知道很快就会与秋香再见面，又不想像星期四那样人闹哄哄的，人闹哄哄的不好谈事。

但他又惶恐，他现在是个流落扬州城乡结合部的一个摆野摊子的小摊贩，这样的尴尬现实肯定会让秋香感到疑惑不解，会不会降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本来形象？

但他知道秋香不会因此轻视自己，他只是自我尴尬和局促。他渴望两个人能够安静地单独见面，但又害怕私下面对，真的是矛盾啊！

但他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单独，否则不好谈事心里更焦急更纠结，生意都做不好了。

但是怎样才能“单独”呢？他苦苦地思索着方法，却一筹莫展。

这一晃又是一周过去了。张来福竟消瘦了不少，生出一脸的拉碴胡子，孤零落魄的样子让人动怜。

就在这时，腊梅却轻松地解决了他的困扰——这位看似没有心机的憨憨的姑娘，有时就是会给人带来惊喜和福音，如同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

农历二月二十八，正好是个周末。这天上午张来福和沈喜宝到南京进了一趟货，每人满满两个货包。

因为他们一众人将去赶一个最大的集场——江都“三月三”仙女庙会，必须把货进足了。

两人货进得特别仔细，回到扬州已经快五点了。

进货回来后必须顺货，顺货的过程也是熟悉货品的过程，做生意时心中有数；顺货的过程也是愉悦的过程，憧憬的过程，捡点进回来的各种可人的货品，自己都忍不住喜爱，拿在手上把玩不已。

货物摊放一地，人坐在中间，就像庄稼人面对一堆待播的良种，就像母亲坐在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之间，看得见的希望和欢喜。

顺货时必须一个人，必须在隐蔽中才能享受独自的乐趣，张来福总是关着屋门，开着电灯，营造着一种安静和近似秘密的气氛。

正当他把一根进货不菲的绸质领带在胸前比划时，屋门“笃笃”地响，接着就传来腊梅嘻嘻的笑声。他忙不迭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去开了门。

“来福，我给你把秋香偷偷带过来了，你欢迎不欢迎呀？”腊梅大声叫道。

秋香今天穿了一件嫩绿色的短风衣，微笑着站在腊梅身后。

张来福慌忙把两人往屋里迎——哪里能够下脚！

“你这是干什么呀，把货摊了一地？”腊梅埋怨道。

“我顺货！我刚进回来的货！”张来福忙不迭地把货物归归拢，让出地方，让两人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又站起来要去开炉子烧水，被腊梅止住了，说：“你坐你坐，刚才我们在路上喝过甘蔗汁了。”

秋香扭着头打量屋里，让张来福感到很不好意思。

屋里太乱了，早上泡了一碗汤饭吃的，到现在碗还没有洗。

看到腊梅狐疑地抽着鼻子，他更是紧张，悄悄用脚把脚盆往床里挪，哪知道瓷盆与地泥地磨擦会响的，反而暴露了目标——盆里放着积下了几天的臭袜子！

在腊梅的咯咯笑声中，他狼狈地把盆子端到了门外水池上，脸红红地回到屋里，语无伦次地说：“不晓得你们来，我……我……”

腊梅说：“晓得你在家是个惯宝宝，不会做家务，这方面你还真不能跟喜宝比，他那小屋收拾得才干净呢！”

张来福嘴里应着“是、是”，心里却不服气地想：要不是有你这个女朋友，他才不会那么刻意整洁呢！

他想起第一次在小树林见到沈喜宝的样子来了——穿着破旧衣鞋躺在四面都是鹅屎的草地上！

秋香看张来福尴尬，解围道：“不要紧，一个人住，好收拾得很哩！”

“那你以后来帮他收拾吧，我今天领你认得路了。”腊梅打趣道。

想不到秋香很自然地应了声：“嗯哪！”

腊梅看着脸上火杠火杠的张来福，笑着站起来，说：“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俩单独聊会儿天吧，我先到老强家去，喜宝马上刻章回来，我要他准备个简单晚饭，弄好了喊你们过去吃！”

腊梅一走，张来福顿时显得局促不安，站起来又坐下，不晓得怎么说话。

还是秋香大方，指着胡乱拢在一边的货问：“你进这么多货呀，要进不少钱吧？”

“嗯，今天进了一千三百块钱。马上要赶江都‘三月三’庙会，所以要多进些货。”张来福答道。

可是倒又没话了。

秋香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深情和爱怜。张来福不敢跟她对视，低下头来。

“来福哥，你受苦了。”秋香轻轻地说。

张来福突然用手捂住了眼睛，强抑住要涌出来的泪水，吸溜着鼻子说：“不苦……我是自找的……”

他听见秋香接着在问：“来福哥，你怎么也没考上大学呢？”

这正是张来福怕和秋香见面后她肯定要提的疑问。

但既然问出来了，他倒反而平静多了，用力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对秋香照实说：“是我的错。我贪玩了，复读又没有考得上。”

“那你可以再复一年呀。听腊梅姐说，你分数差得不多。”

“我爸妈一定要我再复，是我不肯复的。”

“为什么？”

“我怕丢人。”

“复读有什么丢人呢？”

“就是丢人。”

秋香倒蒙着嘴低头笑了：“来福哥，你还跟以前一样，任性哩！”

张来福不声响，把手伸进兜里，犹豫着想掏烟，又怕秋香说他。

但想起上周四吃饭时他在酒桌上抽了好几支的，便毅然掏出一根烟点上。

秋香果然说他了：“你看你，来福哥，烟咋都抽上了？”

“来扬州打工时，熟人少，心里闷，就抽上了。”张来福没敢说在县城复读时就偷偷学抽了。

他顿了顿，又像赌气地说，“我现在是大人，是自由人，不要父母管！”

秋香觉得张来福虽然这几年长得高高大大的，可还像以前在双潭上初三时偷偷在芦苇丛间养瓜那样孩子气哩。可她喜欢他这样！

她说：“抽就抽吧，我爸也抽烟，抽得比你还凶哩。”

“曹叔现在好吗？”听秋香提到她爸，张来福问，“还有莲子姨——小冬弟弟也应该上高中了吧？”

想不到这一问，秋香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嘎着嗓子问：“来福哥，你咋不问我的情况呢？……”

“我是想问……你、你……”张来福嗫嚅着，看秋香要哭，有点不知所措。

“我讲给你听，来福哥。”

“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