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到了十二月。

四个月的车间体力劳动，加上不间断的举重锻炼，张来福的身体变得粗壮多了，竟比在校时重了十斤；料场的日晒风吹让他的脸孔变得有些黝黑，却是健康的色泽。

有时几天忘了刮胡子，更增添了几分深沉和冷峻。

在食堂吃饭常有年轻女工偷偷睃着他，私下议论这位似乎郁郁寡欢的临时工小伙，说有些像影视剧中那种硬汉子男主角呢！

张来福已经拿了三个半月工资，刨去日常开支存下了七百块钱，全存在文峰路储蓄所里。

等十二月工资拿到手，他就有近一千块钱了，那时刚好进农历腊月，马石根说小百货生意腊月里“最拿魂”，特别是春节前一周，什么东西都好卖，最后恨不得连摊子都卖掉。

张来福决定元旦后便辞去临时工，开始做小百货生意。进货的钱和买三轮车钢丝床的钱还差一点，可以跟沈喜宝先借上，等挣了钱再还他。

如果腊月里能如马石根所说的能赚一两千块，那他回去过年就有了底气，明年春天返回扬州来更是有了足够的本金。

谁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纠纷打乱了他的计划……

十二月十日这天，雪后初晴。

下午张来福正在料场旮旯里举重健身，陈师傅找了过来，说管主任明天过小生日，咱俩要表示表示。

他说他已经买好两瓶酒，让张来福买两条烟。“也不要买得太好，就‘石林’吧！”

张来福听了很意外：车间主任过小生日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且陈师傅这么自作主张地指派自己，心里更不舒服：凭什么要自己买两条“石林”？“石林”四十五块钱一条，两条就是九十块，农村人吃个喜酒也不过正常出个两块钱、四块钱，十块钱就是最大的交情了。

九十块是什么概念？是他张来福十天的工资；是他当中学校长的父亲半个月的工资；是中学代课老师三个月的工资！他说：“我买不起这个烟。”

“什么，你买不起？你一个月拿二百七十块钱你买不起？”陈师傅严厉地责问道。

“我的工资是我挣的汗水钱，不是拿来出人情送大礼的。”张来福口气也重了。

“你这个小赤佬——你倒底买不买？！”陈师傅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犯了犟，敢这么顶他，吼叫起来。

“不买！”张来福见陈师傅暴起了粗口，心里冒起了火，“要买你一起买，反正你也不吃亏！”

陈师傅听出张来福话中有话，含讥带诮，像被火头烫了似的跳起来。

“你小赤佬放什么狗屁？你给我说清楚！”瘦削的手指头点着张来福的鼻子，被张来福愤然打开了。

“你敢打我！”陈师傅上来揪张来福的衣领，被张来福当胸一推，朝后跌了个屁股墩，正好坐在一块断砖上，疼得嘴巴都抽搐起来。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捡起地上一根短棒上前朝张来福头上打来。

殊不知张来福练过武术，力气又大，一个斜上步，抓住他的手腕做了一个擒拿动作便压住了他，朝前猛一送，陈师傅便扑了出去，这下子又不偏不倚磕上了一个空硫酸陶罐，额头上顿时渗出鲜血来。陈师傅用手抚住伤口，一路嚎叫詈骂，到厂保卫科报案去了。

管主任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怕纵容陈师傅扫盐卖钱的事泄露出去，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要张来福贴一百块钱给陈师傅做医药费和营养费。

张来福说没有钱。管主任沉下脸来：“没有钱在你工资里扣！”张来福说“扣吧”，朝管主任鞠了一躬，回宿舍收拾了行李，往自行车上一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农药厂。

张来福踩着自行车径直来到武塘村找到老强。

老强叹了口气说：“没有善始善终啊！”但他对这位犟小伙又表示了理解，说改日碰到管主任时替张来福打个招呼，“感谢还是要感谢人家的，毕竟是人家收了你。”

“我不是说不感谢管主任，临走前我给他鞠了躬。”张来福说。

老强答应替张来福找出租房，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以后做生意了，可不能随便跟人动手呀。

年轻人火气盛，手脚没得轻重，出了事可不是弄着玩的。

出门在外，和为贵。做生意更是讲究‘和气生财’，社会上形形式式的人都有，遇到不讲理的人要忍，退一步海阔天空。”

张来福点了点头，说：“强叔，你放心吧！”

这天张来福暂时先住在沈喜宝这儿。

晚饭后小四子和沈喜宝把张来福领到马石根屋里，说张来福从农药厂出来了，下面开始做小百货生意，请他“带”一下。

马石根爽快地答应了，说做小百货生意没有多少关目，进货卖货而已，要明天张来福跟着他看一天就行了；大后天是礼拜六，他到南京进货，正好一起去，进上一两次自己也就会了。

但却提了个要求，要张来福不要把摊子设在南门街，“卖小百货的货品都差不多，多一个人卖生意就分摊了。”张来福连忙说：“我摆到别的地方去。”

张来福积蓄的七百块钱工资只够第一次进货和买张钢丝床，小四子和沈喜宝都主动借钱给他买辆三轮车，张来福却婉谢了，他说自己有自行车，先用自行车驮就可以了，等赚到钱再买三轮车。

张来福这个从小自尊，他不愿意还没做生意就落下债务，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借给他钱。

两人见张来福态度坚决，也就随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