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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苏北农村中学大多拥有学校园地,双潭这地方交通不便,学校外地老师多,寄宿生多,学校菜地更大,有六七亩之多。

无论外地还是本地老师,都划分一块“自留地”,吃不了可以卖给食堂;剩下的菜地分给各班负责,主要利用劳动课,在学校专聘的菜农老赵头的指点下管理。

双潭中学轮廓近似长方形,南北为长,东西为宽。

说是“近似”,是因为校园南面突兀地向前面的大荡里伸出了一个长七八十米、宽三四十米“嘴子”。

这三亩多的嘴子临水的三面长满了芦苇,从浅水间顺着河坡一直长到田埂上,青青翠翠,蓬蓬勃勃,密密匝匝,宛如枪阵戟林,站成天然屏障,牢牢护卫着食堂的这片菜地。

这片菜地正由初三(甲)班负责,虽然面积不小,却是学校的特别照顾,因为不种青菜,韭菜,辣椒,茄子,也不搭刀豆架子,它总是种瓜——管理瓜地是最轻松的,不需要没完没了浇水、点粪,薅草和松土。

初三(甲)班是快班,每个同学都肩负着升学的光荣责任,当然要分配少费时间和精力的劳动活儿啦。

在瓜地里劳动,简直就是一种诗意的享受。

老赵头指导同学们投瓜花:摘下那些不结纽的公花,轻轻地撕去花瓣,然后小心地把那根粉嘟嘟的蕊棒投进雌花的身体。

雌花们或羞涩地半张着,或热情地绽放着,充满了渴望和放肆。一对对花儿就这样吻到了一起,在烂漫的阳光下孕育着惊奇——用不着两三天,花枯剥落,一颗颗铅笔头样的瓜纽儿便嫩拐拐毛茸茸地呈现在你眼前!

同学们放学后常三三两两来到瓜田边,满怀着成功的感觉,一一审视、鉴赏着它们。

这是他们一手促成的作品,看在眼里真是让人怜爱得不得了——仿佛有一种类似于做父母的感觉哩。

他们亲眼见证着它们萌生,长大,变胖,俏生生憨笃笃地或坐或卧在松软的土地上,它们的方位、几乎无法分辨的大同小异和每天微妙的变化都精确地镌刻在他们心上,毫厘不爽,绝不会认错。有些同学还用别针或发夹在瓜皮上浅浅刻上自己才识得的符号。

瓜身不一会儿就泌出晶莹的汁来,那是它疼出来的汗抑或流出来的血?不知道;顾不得了,为了爱和占有,不得不小小地残忍一回呀!

只一两天,那些划痕便结了痂,淡淡地爬在瓜皮上,形成一个有生命的记号。

慢慢地,初三(甲)班的菜地上结满了瓜:冬瓜,南瓜,笋瓜。

冬瓜大的能长到三十几斤,浑身沾满白白的茸霜,像新出浴扑了爽身粉的胖娃娃;南瓜是圆扁的那种,敦敦实实,一副憨厚的模样;笋瓜则是瓜类中的“美男子”,干净溜滑,圆润周正,看上去就爽利,仿佛不是长来吃的——有谁肯忍心在那冰清玉洁的身上动刀呢!

但是,瓜总有抢着成熟的——学校食堂的师傅们提着竹筐,拎着菜刀,深一脚浅一脚踩进了瓜田……于是课后菜地上常有几个黯然神伤的同学,在他们烂熟于心的方位,某个“孩子”不见了。

虽然早知道有这一天,但他们还是憋不住流下了眼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世间很多事情不容人矫情的——瓜的命运就是让人裹腹的。

和同学们一样,张来福怎么也不忍心在自己眼前一天天长大的瓜次第遭受食堂师傅菜刀的荼毒。

他悄悄地实施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偏僻之处,把一根笋瓜的藤络引进瓜地边缘高密的杂草间,然后穿行到芦丛当中,一直伸入河坡深处。

在这里,他精心地培养着一个嫩生生的笋瓜,它将在苇杆和蒿草的掩蔽下偷偷地长大,没人想得出它的藏身之处,除非有人挤进芦苇冒着跌落河水的危险踩下松塌的陡坡才能窥到它的存在。

这里并非暗无天日,事实上阳光总能透过高高的苇尖和密密匝匝的叶片之间的缝罅把洞洞眼眼的光斑打落在它的身上,微风拂过,那些光斑就调皮地游移起来,如白亮亮地舞蹈。

每天张来福都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时段做贼似地赶来,挤进芦杆,蹲在它的面前,用眼神谛视着它,用手轻抚着它,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心中流溢着无法言传的满足和快乐——如果植物也有思想,这只笋瓜也应该有所感应吧?

肯定会有幸福的悸动在它身体里电似地产生吧?

是的,它应该知足了,它将比同伴们更多时间承赐着生命的阳光和雨露;它不寂寞,不孤独,有一个叫张来福的十五岁少年像亲人般惦记着它,宠爱着它,呵护着它;它将不虚此生;它很可能功德圆满活到寿终正寝。

初夏一天中午,张来福照例蹲在水边高密的芦苇中间,凝视着他养的那只笋瓜。

日月轮换,光阴飞快,他的瓜儿一天天长大了。它生得那样的玲珑可爱,嫩嫩白白,爽爽洁洁,如同发育正好的少女。蓝天艳阳,躲在竹丛中间的他身上感到燠热,有一些无来由的烦燥。

他就像埋身竹海深处的一只竹鸡或斑鸠。他的耳中忽然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鼻孔中满是泥土、青草和竹叶混合的芬芳,渐渐陷入一种类似童话中的状态,他的眼前浮现出秋香的脸庞……

十五岁的秋香生得唇红齿白,大大的毛狸眼深沉而明亮,胸前悄悄地隆起了丘,腰肢苗苗条条,屁股圆圆翘翘,走到哪儿都是一片春光明媚,挟着一股清新醉人的处子之香。

打张来福来到双潭中学看到秋香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他俩仍然是彼此喜欢的,这种喜欢当然不同于幼儿时的厮守亲密,而是附加了许多青春的爱慕意味。

他俩互相默默地注意和留心。上语文课老师让张来福朗读课文时,秋香从后面望着他,支楞的耳朵谛听。

球赛场上,秋香的眸子只追随着张来福一个人。老师报试卷考分时,秋香分数高张来福就高兴,反之则沮丧。

张来福上庄买东西,和秋香在桥上不期而遇,两个人脸上都涨得通红,走远了悄悄回头,眼线偏偏正好撞在了一起,便窘啊,心里却像噙着**,能甜上一天……

张来福在念想着秋香的过程中,用指甲下意识地在嫩滑的瓜身上划着她的名字。日复一日,瓜皮上的指甲划痕越来越清楚,形成了两个褐色的汉字——

“秋香”。

而秋香早已察觉了张来福下午课前的神秘举动,有一天悄悄潜进芦丛窥探,看到了那个镌刻着她名字的硕大笋瓜,顿时跌坐在旁,流了好长时间的幸福泪。她掏出圆珠笔在瓜身上写下三个字:

“谢谢你!”

并在瓜旁边丢下一个花手绢儿。

当秘密不成为秘密,两个少年沐浴在奇异的恋爱般的温暖中,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双双考上高中,却又劳燕分飞——秋香被安丰中学录取了……

自此两人不复相见,转瞬又是五年。

张来福摇了摇头,对大家说:

“我没有谈过女朋友,真的没有!”

是啊,一对情窦初开的少年一学期当中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充其量只能算是彼此暗恋而已。

“没有可以谈一个,年轻人怎么能没有爱情呢?”老强乐哈哈地说,举起酒杯邀大家,“来,咱们再干一个!”

这天夜里,张来福难得地失眠了,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满眼都是秋香的影子。

父亲张国平在双潭中学干了两年后便调回本庄当校长,也不知道秋香后来有没有考上大学。

估计她考上了。应该考上的。肯定考上的。

张来福现在真的好想知道秋香的情况。

但是又怕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自己眼下的处境实在是太尴尬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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