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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正是烈日当空,一阵风吹来一块黑云,大雨便无情地倾倒下来。

大雨后,树木、秧苗、芦苇、桥闸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化开的云缝中天也格外的蓝,太阳依旧很炽热。

气压极不稳定,强大的冷热空气对流着,在淮阳湖上空形成旋涡。风向变换着,乌云翻滚着,粗大的雨柱又像箭似地射向地面,腾起无数细小的水珠,远远近近的水田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傍晚,雨到淮阳湖边去了。雷声轰隆隆地响到远方,像车轮滚过天空。夕阳的光又从云缝中露出来。

天渐渐暗下来,夕阳的红光慢慢变成一种淡蓝的光,那么轻轻地在树丛般的黑云后边闪动。天完全暗下来时,闪电移到西边去了。

又一块黑云在西北风推动下向这边疾飞,当它临近时,风向变了,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风雨声和秧苗、芦苇的沙沙声响成一片。一会儿,漫天乌云压在茅屋顶上,暴雨瀑布般地直泻,像银河决了堤,天仿佛坍塌了。

午夜,厉刚被雷声惊醒,望着窗外一道道闪电,他再也睡不着了。

半个多月来暴雨不断,淮阳湖水已超过警戒线,大堤上的十几个涵闸被水淹没了,有几处涵闸存在散浸、渗漏现象,他和几个基干民兵轮流潜水检查,发现闸板上的橡胶密封垫掉了,只得临时用泥巴塞住,万一涵闸走水、大堤溃破,这堤下几十个村庄就完了……他望望身边熟睡的淑秀和两个女儿,不敢再往下想。

今晚不摊他值班,可他总是不放心大堤。

他轻轻起了床。

他没有找到鞋子。屋里进了水,把鞋子漂走了。

他原打算在屋后挖条排水沟,可这些天抢险护堤连轴转,一直没顾上,等下次倒班再说吧!

他怕惊动淑秀,没有点灯,悄悄找到脸盆,一盆盆往外泼水。

让文淑秀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他感到惭愧,尽管淑秀毫无怨言,但她心里的苦闷是遮掩不住的。

开始,淑秀没有工作,每天跟社员一样下田作活,插秧、除草、喷农药样样都干,白晳的皮肤很快晒黑了。孩子没人带就放在田头,淑秀人在田里心却在田头,委屈了淑秀也委屈了孩子。收工后,除了做饭、洗衣服有时还要推磨,淑秀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呢?

厉刚怜惜淑秀,总是抢着做家务,但淑秀不依:

“哪有男人做女人事的?给我留个面子吧,别让外人说你老婆好吃懒做。”

厉刚原以为自己有把子气力,不会让淑秀吃苦,可苦干一年,挣那么点儿工分,连件好衣裳都扯不起,哪还有好日子给淑秀过?光凭气力有什么用?

最可惜淑秀的学业荒废了,当初给她买的那本“英汉大词典”,她几乎没动过,每天忙得团团转,哪还有精力看书。

后来不知为什么,大队忽然发现了淑秀,说她是白启娴式的典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榜样,是知识青年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表率,公社、县里的广播站着实宣传了一阵子。不久,安排她到大队小学当了民办教师,她总算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

厉刚泼完水,又把米淘好放在灶台上,回里间屋拿斗笠和蓑衣,发现淑秀已经醒了。

“秀,我到堤上去了!”厉刚小声说,看看熟睡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八岁、小女儿五岁了,她们正睡得香甜,他忍不住亲了亲她们。

“不吃过饭去吗?我给你做点饭吧!”淑秀说着坐起来披上衣服。

“你再睡会吧,天还早。”厉刚说,又指指孩子们,“等会儿让舅妈来照看一下,不要叫她们乱跑,外边水大!”

临出门,他又踅回来,脱下从部队带回的长筒雨靴说:

“秀,你穿这双雨靴去学校吧,屋里屋外都是水,真难为你了!”

淑秀鼻子一酸,似乎有话要说,但厉刚已经赤着脚跑出门了。

厉刚最不会照顾自己。一向衣服脏了、扣子掉了,不说他几次就不知道脱下来;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从不当回事,干起活来又不要命。这叫她怎么能放心呢?

淑秀事事顺着厉刚,结婚几年了,相互间还是客客气气的,从没红过脸,村里人都说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夸淑秀贤慧,可他们哪里知道她内心深处的矛盾呢?

厉刚的确爱她,作为一个女人,一辈子有个可靠的男人偎着,这就够了;可是,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总感到这种生活欠缺点什么,随着岁月的推移,这种欠缺感越来越强。刘百强来信说,她已调到国防科委某研究所工作,她们班的同学,包括下乡插队和到农场锻炼的,大都返回了工作岗位,只有她像被人永远遗忘了。难道她这辈子注定只能作生儿育女的机器、注定要在这乡野间默默地打发生命吗?她当年的理想在哪儿?她以后的事业又在哪儿?她知道自己已经落伍了,但她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她至少要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事业位置。

按说,父亲平反后,她该舒心了。原来堵塞的条条道路一下子畅通了:H市教育局要为她安排工作,N大学请她重返校园,姑母来信催她出国。

如果她能顺利地读完大学,她也许会考虑出国。理论物理的前沿阵地在美国,那里有一大批世界一流的学者,包括诺贝尔奖获得者、著名的华裔物理学家杨振宁、李政道博士,在那里有可能实现自己当年的梦想,但现在是什么也谈不上了。重返校园倒想过,但她的学业荒废得太久,重新学习有点力不从心了,再说她也舍不下两个孩子。比较起来,回H市还算可行,两个孩子可以带着,但厉刚怎么办?他的农村户口是不能随迁的。

唉,难啦!过去为没有路而焦虑,现在有了路又难以抉择。

她知道无论怎样做厉刚都不会阻拦,但也不会无动于衷,痛苦在所难免。

她一直拖延着不忍开口,就是怕厉刚痛苦,拖一天厉刚的幸福就延长一天。

窗外,雨更大了。

大堤上,各大队民兵加紧抢险护堤,堤外打外障,堤内做“土箭”,堤面复盖薄膜,这里那里,人声喧哗,手电筒一闪一闪的。

风雨中,传来公社武装部长沙哑的嗓音:

“民兵同志们,你们辛苦了,几天来,你们日夜奋战在抗洪抢险第一线,发扬红军连续作战的光荣传统,为保住淮阳湖大堤作出了很大贡献。现在,关键的时刻到了,公社党委要我向大家致意,为了家乡的父老兄弟,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一定要把抗洪抢险的战斗坚持下去,做到洪水不退,战斗不息、人在堤在!”

厉刚带四个基干民兵沿着大堤继续查看涵闸、斗门,发现漏水的地方就用草袋装土填封。

天亮以后,淮阳湖水淹没了码头和临湖的村庄,村里的十几个草垛浮出水面,在风暴推动下向大堤漂来。

在大堤的险段,浪涛突然高涨,巨大的浪头冲击着堤坝,发出隆隆的响声,一个水泥涵闸被巨浪冲出涵洞,洪水咆哮着涌出洞口。

“快,快投草袋!”有人叫道。

装满泥土的草袋刚落水就被冲走了。

“从内口打桩!”又有人叫道。

粗大的木桩刚打下,“咔嚓”一声被冲断了。

“这样不行。”厉刚说,一面察看水势。

这时,一个草垛向洞口漂来。

“快,压住草垛!”厉刚大喊。

几个人操起木桩一齐压在草垛上。

“一二三!一二三!……”大家同声喊起号子。

草垛在漩涡中打转,就是沉不下去。

“快,往草垛上扔草袋,这儿我自己来。”厉刚对其他人说。

一些装满土的草袋被抛到草垛上,草垛转得慢了,但是仍不下沉。

厉刚换了个姿势,反身把木桩抵在腋下,倾尽全身气力,大喝一声:

“下去!”

草垛沉下去了。

就在这瞬间,木桩猛地一弹,把厉刚弹进漩涡。

“厉刚!”人们惊呼。

回答人们的是划过长空的一道闪电和惊天动地的一串霹雳。

厉刚没有回答,他和草垛一起堵住了洞口。

当文淑秀赶到时,厉刚已经安静地躺在大堤上。他的嘴巴、鼻孔和耳朵里塞满泥沙,头发上沾着几根稻草。

他的周围,人们在风雨中静静肃立,公社武装部长也在人群中。

五岁的小女儿走过去,拉着厉刚的手奶声奶气地说:

“爸爸起来,起来回家。”

文淑秀默默地为厉刚除去头上的草和泥沙,整理一下贴在他身上的湿漉漉的旧军装,恍惚觉得又回到童年,在这个地方走四子玩儿,有时候玩累了,就这样躺下来歇一会儿,他还会醒来的。怎么会不醒呢?他还没吃早饭呢?她已经做好饭,一直等着他,那是他最爱吃的绿豆稀饭。她还要把想了多日的话告诉他,相信他会高兴的,她都打算好了,一旦回到H市就想办法为他张罗户口,实在不行就两地生活,她每年寒暑假可以回来,他有空也可以去,人们常说久别胜新婚,分别使爱情得到更新,使有情人更懂得珍惜感情,那也许是朝夕厮守的夫妻体会不到的一种幸福。

八岁的大女儿似乎懂得妈妈的心事,突然扑到厉刚身上“哇”的一声哭了:

“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呀!”

厉刚安详地闭着眼,嘴微微张开,跟他平常酣睡的神态一个样儿,有一绺头发粘在额上,那是文淑秀刚才带下来的,她撩了一下,重新为他梳理了头发。

厉刚的额头冰凉,手也冰凉,文淑秀以为那不过是在雨中淋得太久的缘故,就抓起他的一只手贴着她的面颊,希望他能感到她的温暖。

厉刚太累、睡得太沉了,他始终没有睁开眼,一直静静地睡着,他将长眠于文淑秀的心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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