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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黎明前,雨停了,大院里仍然漆黑一片,只有那间小屋的灯从午夜起就一直亮着。

童智和曹淑英已谈了很久,这是他们结婚以来不曾有过的。

事实上,他们从未建立真正的感情,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不同的是,他能在事业中找到寄托,而她不能。在他们之间横亘着比银河还要深的鸿沟。分手在所难免。

他感到悔恨的是,当初为什么要勉强和她结婚?仅仅出于同情吗?在登记那天,他只要说出个“不”字或摇摇头,就不会发生这个悲剧了,但他优柔寡断以至又酿出一杯苦酒,谁来喝呢?

至少可以说,他亵渎了神圣的爱情,轻率地签署了一张婚姻契约。

以前,他曾苦苦追求人格的完美、灵魂的高尚、感情的纯真,但严酷的历史和现实使他的追求化为泡影。在情和欲的分裂冲突中,他的爱被撕得粉碎,剩下的只有赤祼祼的欲,不知不觉中开始玩弄感情,悲剧的种子是早就种下了。

结婚几年来,他从未主动向她敞开过心扉,也从未跟她说过一句知心话,一直就是形同路人。

他诚恳地检讨了自己,承认这些年来对她关心不够,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她说她这些年没有好好照顾他、体贴他,拖了他的后腿、影响了他的前途,她同意分手,只求他把孩子的户口迁出。

话题是沉重的,但他们谈得很轻,怕惊醒熟睡的孩子。

“孩子咋办?”她提出令他头疼的问题。

一想到孩子,他的心就紧缩了,孩子是他不幸婚姻中的唯一安慰,以前有好几次,想过分手,但一看到孩子那稚拙的模样,他的心就软了。他曾想,既然能爱孩子,为什么不能爱孩子的妈妈呢?

床上传来孩子轻微的磕牙声。

他走过去轻轻吻着孩子,孩子正睡得香甜,大约在做着好梦吧?也许梦见中秋之夜,全家坐在院子里赏月,好大好圆的月亮忽然变成金黄的月饼掉下来;也许梦见自己变作一只雀儿飞上天,为牛郎叔叔会见织女阿姨搭起鹊桥;也许梦见晴朗的夏夜跟爸爸妈妈一起纳凉,数着天上唱“勺子星、把子星,天打轱辘星,谁能数七遍,到老不腰疼。”……那梦一定很美,孩子咂咂嘴,翻个身,笑了。

夏天,他的确常常带孩子上公司的办公楼顶乘凉,孩子总是指着天上的星星问这问那,他就把小时候从母亲那儿听来的故事再讲给孩子,他讲得入神,孩子也听得入迷,他和孩子一起沉醉在那个神话世界中。

孩子身上发出好闻的奶腥气,使他的心头充满温馨,和孩子在一起,他就忘却了烦恼和孤独,连日渐枯萎的爱也变得滋润了。在他那近乎荒凉的感情世界中,孩子无疑是一块绿洲。这是他没做父亲时体会不到的。

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孩子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呢?

“说呀,你咋不说,孩子咋办?”她又催问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却说起文淑秀;

“你去找过文淑秀,是吧?”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一下说: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是俺糊涂。咋的,这跟孩子有啥关系?”

“她来信劝我,说是为了孩子,”他沉吟着说,“要我好好待你。”

其实不单是因为文淑秀的劝告,他也这样想过,为了孩子,好好待她,他甚至强迫自己要这样做。

曹淑英越发糊涂了,她弄不清童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迷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接着双手捂住脸,摧心裂肺似地抽泣了。

她当然不愿离婚,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靠得住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是一辈子伺候他、作牛作马也心甘情愿,只要能换得他的真心。但童智的话使她失望,她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他不需要她。

“说实话,弄到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你。”他叹了口气,“我以前待你太冷了。”

“这么说,是她叫你可怜俺吗?”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

她一想到男人的怜悯就发抖。当初她一心想脱离农村,出来以后,遇到的男人个个都是悲天怜人的菩萨相,可骨子里有几个好的?

“不,我是说,要是你觉得我们还能过下去……”童智说得很勉强,仿佛觉得不是自己的声音。

“你甭说了,”她打断他的话,“不就是为了孩子吗?这好办,你要带就带去,你不带俺带,你要想他,就来看看,俺不拦你。俺算想通了,离不离婚还不是一个样儿?俺不想沾着你,就是不离婚俺也得回去,俺会养鸡喂猪,不信养不活自个儿,俺生成乡下人,不要你弄的城市户口,这些年俺在外头受够了。”

这些话完全出乎童智意料,他原以为只要自己委曲求全,她是不会反对的,她不是也求他看在孩子份上吗?

当时在盛怒之下他不能接受,现在一看到孩子,他的心又软了。他可怜孩子也可怜她,但她似乎并不领情,从她连珠炮似的话里,他听出了憎恨,这憎恨不像完全对着他,但却是真切、深刻的,一改过去的那种矫揉造作、故作多情,这倒像个实实在在的她了。

他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像要重新认识她。

“俺不怪你,怪只怪俺自个儿鬼迷心窍,一心想往城里跑,不知道城里不是俺呆的地方,俺文化低,算个帐还老出错儿……”她低下头,抹一把眼泪,“俺在村里可不是这个样儿,干啥啥顺当,屋里地里的活儿哪样不会?左邻右舍都夸俺拿得起放得下,可俺偏不认命……”

说到这儿她停下了,出神地盯着结了灯花儿的油灯,像在思索什么。

童智从来没见过她的这种神情,从这种神情里他看到她的另一个灵魂,这个灵魂曾经离开过她,仿佛刚刚返回,正在作认真地思考、痛心地忏悔。他第一次从内心里感到她是动人的、美的,觉得是可以爱她的。

“淑英,”他头一次这样动情地称呼她,“忘掉过去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了,俺是不配你的,俺是个坏女人。”她擤擤鼻子,“早先俺不懂得啥子爱不爱的,就想找个靠山,现今俺才明白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个儿。俺早已想好了,回去买上一千只鸡娃儿养着,这几年俺跑过好几个养鸡场,知道俺能干这个,俺也想当当万元户。”

她以前不止一次提到过她的农村姐妹,她们大都在农村成家了,她本来是看不起她们的,可她们现在都过得红红火火,有的栽果树,有的种蘑菇,有的养鱼,有的喂兔,差不多都成了万元户。

“人家的戒指、项链都是二十四开的,哪像俺,”她伸出戴镀金戒指的手,又指指脖子上的镀金项链,“还戴这种见不得人的破玩艺儿。”

尽管她把“K”发成带浓重乡音的“开”,听起来似乎不伦不类、有点土洋结合的味儿,但她对金饰品含金量的熟悉决不亚于他了解自己编写的计算程序。

他不知道她的那些玩艺儿从哪里弄来的,他没给她买过,一方面是不留心,一方面也没有钱,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造导弹的不如卖鸡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他这个搞计算机的自然也比不上养鸡的。

她想养鸡不是一天了,她曾给他吹过不少风,要他辞职和她一块儿办养鸡场,他知道弄好了是很赚钱的,但他宁肯清苦些也舍不得计算机,无怪乎她总说他“呆”了。

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无法调和。

她后来又提到钱,说养鸡可以设法贷款,但她需要盖房子,她不想带着孩子住到叔叔家,那太丢人现眼了。

他觉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便不假思索地把存了几年准备买家俱的三千元钱都给了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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