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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徐汉章两手扣着后脑勺斜倚在床上,两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发愣,听到有人进门,像受惊的兔子弹坐起来。这小子平常是个活宝,专门弄噱头引人发笑,特别在女生面前,俏皮话像爆豆子似地满嘴乱跳,今天不知怎么突然发蔫了。

“童智,辅导员找你两趟了。”一见到童智他就说,一脸紧张的样子。

“什么事?”童智不在意地问,他有点累,正想上床好好睡一觉。

“我也不知道。”徐汉章说,停停又补充道,“我想,可能因为你的那张大字报吧!”

又是大字报,现在大字报成为童智的心病了,他一听头皮就发麻。陈蕾的话说对了,他不该写,真是自找麻烦。可是,不写吧他们硬要你写,写了又不合他们的意,好像犯了王法,这简直是恶作剧!

那张大字报是徐汉章主动帮童智抄的,当时他说写得好,字字是炮弹,句句是要害,真正写到了点子上,可童智要他签名,他又不肯了。

童智爬到上铺自顾睡了。

“那张大字报如果有问题,跟我无关;如果没问题也跟我无关。反正跟我没有关系。”徐汉章又从下铺抛上来这么几句话。

徐汉章一度争取入团,要童智帮助他,作他的入团介绍人,处处对童智曲意奉迎,现在,仅仅为了一张吉凶未卜的大字报便露出犹大的嘴脸,童智像突然被马蜂蜇了一口,感到一种难以表达的憎恶,但他对自己克制惯了,所以并没有发火,只是冷冷地说:

“怎么,你后悔了?”

“噢,不,不是,我是怕!”徐汉章吞吞吐吐地说,平时那种妙语连珠的诙谐一点没有了。

“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假如我是反革命,决不会扯到你身上!”虽然觉得恶心,觉得受了侮辱,童智仍竭力克制自己,尽量使语气平静一些。

“我也不希望那样,不过,太可疑了。”徐汉章仍然嘟嘟囔囔,“我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不要说了,出了事我一个人负责!”童智终于不耐烦了。他实在弄不懂,人怎么这样啊?人本来是高级生物,应该优于世界上一切物种,可是,为什么比水更容易变形呢?

陈蕾的担忧、徐汉章的多疑并不是空穴来风。工作组把这张出格的大字报视若洪水猛兽,一面组织人写反击的大字报,一面找童智“谈心”。

工作组长胡文胖胖的,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像弥勒佛;他的旁边坐着童智那班的政治辅导员,从部队转业来的,黑脸膛高颧骨呲着门牙,像个罗汉。

“童智,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童智一进门,辅导员老于就扳着脸、声色俱厉地问,想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不知道。”童智盯着自己的脚尖,像个真正犯了错误的学生。

“那张大字报是谁指使你写的?”辅导员开门见山。

“我并不想写。”童智低声说,手脚像没处放似的,不停地变换着。

“是么,我们就知道你不想写,是受人蒙蔽,给人当枪使了,是不是?”胡文笑mimi地接过话头。

“不是,是你们动员我写的。”童智突然抬起头,语气强硬了。

“童智,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能那样对胡部长说话?”胡文来校前是市委文教部长,童智居然敢冒犯这样一个大人物,辅导员不由得发怒了。

“哎,老于,”胡文制止了于辅导员,仿佛一点儿不生气,依然笑mimi的,“年轻人么,谁能没一点儿脾气?我就喜欢这样的犟脾气,敢作敢为、宁折不弯,好。不过,童智啊,你也应该好好想想,不要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还年轻,可不要在这个问题上想不开哟!把事情真相讲清楚,组织上还是相信你的。”

说到这儿,胡文看了童智一眼,见童智没有反应,又看看老于说:

“老于,听说童智出身不错,还是共青团员,算得上根红苗壮了,对这样的同学有什么可怀疑的?相信他是会把一切说清楚的。”

老于迎合地笑着点点头。

“那就是你们动员我才写的,叫我说什么?”童智委屈得声音变了调儿。

“哪个动员你那样写的?”老于脸色突变,厉声说,“你那样写没想到后果吗?你在D大学引起一场混战,搞得人心惶惶,干扰了运动大方向,说你破坏文化大革命一点也不过分。”

童智像被蛇咬了一口,痛苦的闭上眼,他现在才感到徐汉章的恐慌。

胡文不再说话,在一边安详地笑着,像在欣赏他的猎狗追逐一只可怜的兔子。

“哼,告诉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陈蕾的关系早就有人给我举报了。”胡文的沉默鼓舞了老于,该是实弹射击的时候了。

一枪击中靶心!童智的心像被穿了个洞,恐惧、恼恨、屈辱和种种说不清的情绪一齐涌出来,虽然时令已是初夏,他却感到透心彻骨的寒冷,上下牙打战式的磕碰着,一直忍着的泪水禁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

他想解释一下,老于一挥手说:

“不必了,回去好好想想吧!问题可大可小,就看你的态度了。”

胡文依旧微笑,笑得毫不做作,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几天后,在新礼堂召开了全校“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陈斯”的大会,陪斗的是童智。

从此,童智被当作“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政治扒手”隔离审查了。

这是图书馆一间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只有一个窗户,还被木板钉死了,光线只能从几条狭窄的缝隙中透进来。杂物被收拾到一个角落,空下来的地方摆了两张双人床。

屋里一共三个人,除童智外,另两个人是:建筑系工民建一班的纵志豪,他是全校第一个给工作组长胡文贴大字报的人,他说胡文原来就是市委的爪牙和打手,这次到D大来执行了一条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另一个是何涛的秘书瞿军,他坚持认为何涛是无辜的,只不过平时敢于坚持原则而得罪了市委某些人。

三个人的罪名都是“政治扒手”,三个人都不服。纵志豪尤其激烈:

“他妈的胡文算什么玩意儿?老色鬼,见了女人走不动,他在市委文教部调戏值班的女话务员,尽人皆知!”

“听说‘鸡血疗法’能滋阴壮阳、返老还童,胡文驱车数百里,登门求教于反动道会门头子,为了自己的安全,先拿他老婆做实验,真是坏透了!”

瞿军比较冷静,轻易不开口讲话。

有一次,童智和纵志豪争论何涛的问题,瞿军忍不住插嘴了:

“什么反对三面红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他说过什么实话呢?

何涛以前任某地地委书记,多次下基层调查,发现不少问题,有些问题显然是政策失误造成的,这些问题是:

一、土法炼钢得不偿失;

二、三年“自然灾害”饿死的人超过八年抗战中无辜牺牲的老百姓;

三、一九五七年后,我们的主要问题是“左”而不是“右”。

“根据何书记的指示,我在给省委的报告中如实反映了这些问题,这都是事实么,作为党的一级组织有责任向上级反映,这也是符合组织原则的,怎么现在倒成了他们整人的材料呢?”

瞿军缓慢地、低沉有力地说,语气中透出愤懑。

这么说来,刚直不阿的何涛遭到陷害,却不准别人为之辩护;苟苟营营的胡文指鹿为马,却不准人家批评。真理何在呢?

童智简直给弄糊涂了。

现在看来,当时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荒唐的,可是,处在那个特定年代的人们却习以为常,当权者的话就是真理,谁敢怀疑呢?

像他们三个,因为知道点实情,又敢于提出不同意见,所以才招致厄运。

斗了他们几次,意欲杀鸡给猴儿看,可这几个家伙态度极不端正,干脆关起来让他们写检查,其实是变相囚禁,免得这几个疯子在外面兴风作浪。

幽暗、窒息、无聊,每天只能从窗户的木板缝里往外看看。

有时能看到徐汉章,这小子似乎又恢复了生气,总是和几个女生指手划脚地说笑着。

在计算机系的批斗会上,徐汉章的发言稿最长,把童智骂个狗血喷头,连他俩平时谈心的话也不放过,一字一句地上纲上线,似乎他早就看出童智是个反革命。

“反革命”这顶帽子确实令人毛骨悚然,一沾上“反革命”就意味着一个人在政治上、事业上、生活上被判了死刑,一辈子彻底完蛋。但童智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反动言行,工作组总得实事求是吧?唯一不安的是,工作组拼命追查他和陈蕾的关系,并出示了他俩在公园里拍的照片。他不知道照片怎么会弄到工作组手里,难道陈蕾出卖了他?怪不得批斗会上她一直低着头,心中有鬼么!童智觉得自己上了当,越发恨她了。

童智渐渐明白了,工作组小题大做,必定要将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决不会讲究什么实事求是的。

每晚都做恶梦,有时梦见自己跌进深渊,有时梦见一只怪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吞没他。

睡觉成了负担,往往刚睡下就惊醒了,一身冷汗,像才从水里爬上来的一样。

他不敢放心睡了,常常站在窗口,望着木板缝中那条狭长的夜空。

夏夜的星空好热闹啊,银河自南至北正好穿过狭长的视野,首先扑入眼帘的是银河东岸的人马座,几十颗亮度不等的星星,构成一个全身披挂的武士,人马座上方,是沿着银河向上飞腾的天鹰,它的一只翅膀稍稍下垂,另一只翅膀向上举起,指向这狭长视野的顶端——银河西岸那颗最引人注目的亮星,它就是天琴座中的织女星。

啊,他又看到了它——他心中的明星,依然那样明亮、那样晶莹、那样闪闪烁烁,宛如她那透明的眸子。

他又想起了她——他心中的女神,依然那样美丽、那样纯洁、那样高雅神圣,正像那发出圣洁光辉的贝亚德。

他已经很久不看天空了,一度,他以为已经忘记了她,看到织女星,他又想起她,才知道他没有忘记她,无法忘记她。她在他心目中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没有人能取代她。

她曾经从那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走进他的生活,像一般人那样跟他讲话、跟他亲热,给他温柔的吻和甜蜜的微笑,给他高尚的爱和纯真的情,可那不过是一道闪电,倏地消失了。她又回到了她的位置,只有在那儿她才是永恒的。她永远是他心中的女神。

现在,她仿佛正注视他,给予他战胜逆境的信心、勇气和力量。

是的,尽管夜正浓,但希望的星光依然闪烁。只是不知道她——文淑秀,现在怎么样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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