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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天气越来越热了,高挂在天上的太阳依然烈焰腾腾,丝毫收敛一点儿的意思也没有。路边的蓖麻被晒得卷起了叶子,树上的蝉不停地惨叫,像被滚油煎熬似的。

N大学的人似乎不怕热,看大字报的人熙熙攘攘,路上的灰尘被蹚得飞扬起来,落在法国梧桐的叶子上。

新搭的蓆棚上、阅报栏上、绿树掩映的墙上、甚至电线杆上,到处都是大字报。

文淑秀好久没接到家里来信了。运动刚开始时,接到过父亲一封短信,鼓励她响应毛主席号召,积极投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她回了信,却没得到半个字的回音。像约好了似的,童智和厉刚也不再给她来信,她完全与外界隔绝了。

从内心里讲,她希望看到童智的信。以前,每当苦恼时,她可以尽情向童智倾诉,总能得到他的理解和安慰;现在,再也没有人来安慰她,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失了什么似的。难道童智也不理解她了吗?他应该知道她的心,她的心一直向着他,即使违心地写了那封信后,她的心也没变。她多么希望他还能像以前那样爱她,就像高考后的那个雨夜一样勇敢一样不顾一切,只要他继续拿出那种勇气,她是不会拒绝的,他怎么就不明白呢?也许她伤了他的心,他再也不会谅解她了。

是的,他不会明白的,他怎么能知道她是违心的呢?她自己说过的,不能拿感情做交易,而她所做的比做交易更糟,简直是在做游戏,拿感情做游戏,她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像个不负责的、轻浮的女人了!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吃惊,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仿佛是一只被套上绳索的小羊,任别人牵来牵去,她不由得埋怨起辅导员来,要不是他,她怎么会写出那封信呢?但辅导员并没强迫她,信是她自己写的。她只是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像鬼迷心窍似的,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捉住她,丝毫也不顾忌自己的感情。是出于利害关系的考虑吗?上辈人关于婚姻的金钱门第观念,在她看来,像是发霉的东西,她想都没想过,她怎么会贪图金钱而出卖自己的感情呢?她还不至于坏到这样。再说,不论童智还是厉刚,他们都没有钱。如果说门当户对,从文化程度上讲,童智和她是相当的,也许正因为这点,母亲才相中童智而不赞成厉刚。厉刚有什么呢?只有小学文化,充其量不过是个当兵的,她图他什么呢?她不能说一点不喜欢厉刚,充满童趣的友谊是难忘的,从某些方面讲,厉刚更具有男人气,只是他太性急了,像催命讨债似地使她受不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了。但是,在辅导员和她谈话后,她却断然改变了自己的感情,因为辅导员是代表组织的,又是以革命的名义,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使她把组织和革命看得高于一切,组织是必须服从的,革命是不容怀疑的,无数的英雄和先烈为革命牺牲了生命,她就不能为革命牺牲爱情吗?这种牺牲是值得的,是高尚的,她从未怀疑这种牺牲的价值,当她发觉内心的感情和这种牺牲精神相冲突时,她不禁感到一阵惊恐,觉得是一种犯罪的念头,怎么能把个人感情置于革命利益之上呢?那不是要破坏解放军的声誉、毁坏人民的钢铁长成吗?既然她已把自己当作一个革命军人的未婚妻,那就不能懊悔、不准回头,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她感到纳闷的是,厉刚为什么也不给她来信了呢?

宿舍里很安静,已经十点多了,还不见一个人影儿,她这才想起,近几天来,她的室友们总是回来的很迟,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晚上总是她先上床。虽然天气很热,身上汗涔涔的,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身下就湿漉漉一片,可她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只顾想自己的心事。

记得运动刚开始时,辅导员很看重她,每次批斗黑帮,都要她上台发言,组织积极分子学习,也少不了她,不知从哪天开始,就不再通知她了,好像把她忘记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也懒得去问。

班里围绕要不要揭发批斗辅导员的问题展开了辩论。两派同学各执已见,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差点打了起来。最近宿舍里也有了火药味,刘百强和卫红、谢东她们几个的观点不一致,不断唇枪舌剑弄得很紧张。

从心里讲,她不同意批斗辅导员,辅导员不过是个最基层的政治思想工作者,连芝麻官也不算,跟“黑帮”风马牛不相及,何必小题大做呢?但她哪一派都不是,所以也不参加她们的辩论,她们背地里管她叫“逍遥派。”

走廊里传来语录歌声: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

唱歌人却没有推门,而是“砰”地一脚踢开了门,这是刘百强。

“他妈的臭老保,臭裤衩子掛到我头上来了!”刘百强把掛在蚊帐杆上的几件衣服扯下来,“啪”地摔到地板上,那是睡在她上铺的卫红的。

文淑秀在蚊帐里翻了个身。

“文淑秀,这几个臭老保干么去了,知道吗你?”刘百强操着天津口音问。

“怎么,你跟她们不在一起?”淑秀勉强答道。

“嗨,人家要咱这样的干吗?不知道吧你?她们天天在辅导员那儿开黑会,把咱班同学分了好几类,我是上了黑名单的。”说着,刘百强端起脸盆去盥洗室了。

洗漱完毕,刘百强钻进蚊帐,愤愤地自言自语:

“她们想整我,哼,没门!姑奶奶我出身工人世家,根子就是硬!她卫红算么玩意儿?她爷爷是资本家的帐房先生,她奶奶当过军阀韩复渠的姘头,她自个儿愣要猪鼻子插葱装像!么毛选学习积极分子?狗屁!谁是真革命谁是假革命,咱们走着瞧。”

要在平时,文淑秀一定会劝说刘百强,她最见不得同学之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得像乌鸡眼;现在却不同,如果她劝阻,刘百强会说她是另一派的,会说这是两条路线斗争的原则问题,决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火气会更大,所以她只好装聋作哑;再则,她自己心绪烦乱,也无心管这些事,让别人说她“逍遥派”好了!

可惜的是,她这个“逍遥派”并不逍遥,心事最多。

这时,卫红、谢东有说有笑的进了宿舍。

文淑秀想,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免不掉了。

“咦,这是哪个缺德鬼干的?”果然卫红发现了落在地板上的衣裳,尖声叫起来。

“你叫什么,也不怕影响人家休息,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刘百强从蚊帐里悠悠地抛出几句话。

“刘百强,你说说,是不是你干的?”尽管不满,卫红还是耐着性子问。

“你说么,我会碰你的衣裳?嗨,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刘百强懒洋洋地说。

“那你说,是谁干的?”卫红有点沉不住气了,声音提高了许多。

“我哪知道,真是!风刮的、猫叼的,关我屁事!自个儿干么去了?天天开黑会到半夜,还有理了你?”刘百强洋洋不睬的说。

“你说谁开黑会,刘百强?”一直不吭声的谢东插进来说。

“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开黑会当我不知道咋的,哼,把我也排上了黑名单!”刘百强真格动气了。

“那不是黑会,是辅导员召集的毛选学习心得交流会,并不是针对你刘百强的。”谢东笑着给刘百强解释。

“么,毛选学习交流会?是心腹会吧?咋不让文淑秀参加?文淑秀不是系里的毛选学习积极分子吗?”刘百强突然为文淑秀打抱不平了。

“本来是有文淑秀的,辅导员说她家里现在……”谢东的话没说完,被卫红拦住了。

“别跟她啰嗦,随她去!”卫红拾起衣服放进盆里走出去了。

刘百强仍然缠住谢东,文淑秀却无心听了。家里现在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母亲病了还是父亲出了问题?莫非是父亲……她本来就不平静的心越发紊乱了。

照现在的形势看,父亲是在劫难逃的。父亲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怕也难保了,她那样多病的身体怎能经得起打击呢?但文淑秀总不肯把事情想得太坏,总是往好处想,她认为父亲经过不止一次运动了,每次不是都过来了吗?父亲是经过考验的,是党所信赖的,相信毛主席他老人家会暗中保护他。

这么想着,不由得伸手到枕头下面去拿语录本,以便从中找到几段话证实她的想法。

她很快找到了两段: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正确理解和处理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问题,正确处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问题,是领导和团结全党、领导和团结全体人民群众,顺利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关键。

毛主席的话说得多么全面、多么亲切,敌我分明、是非清楚,他老人家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文淑秀坚信父亲不属于敌人,不属于敌我矛盾!她反复地、默默地念着这两段语录,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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