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刚刚传来的消息，潍山营已被日军击溃！”阿明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向屋内的人禀报道。顾逾明站在地形图前，身边的将官们神色复杂。

顾逾明的眼神沉重，他微闭了闭眼，沉道：“潍山营一破，日军就会直取上海，再无可以稍加阻拦的防险了！”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看着满园的银杏叶，一字一句地道：“最后一战，马上就要到了。”

在场的人皆是江北军中领军打仗的良将，又如何不知上海周围的布防，潍山营已是最后一道防线，这道防线一破，上海自然就成了他们最终的目标。只是这些人的身上都背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与大义，上海被日寇所据，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终于，有一个副将忍不住了，他天生长得粗犷英勇，说起话来也更是豪气干云，“怕什么！潍山营败了，还有城外的驻军，城外的驻军败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将！若不是少帅将我等留在城中布防换营，老子早就端着枪干小鬼子去了！”

他又向顾逾明抱拳道：“少帅，我们原先跟着老司令打仗的时候就立了誓，这辈子生是江北军的人，死是江北军的鬼！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一定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面！”

此时，屋内的人以被他直接简单的话语激燃，围在地形图旁边的将领们也都肃然而立，看向站在中间的顾逾明，表达着自己的坚定和意愿。

顾逾明的神色逐渐凝重，他的眼神扫过房间内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英勇无悔的脸，他沉声道：“以我江北军五万之众，抗击数十万日寇一月之久，无军资补给，无后方支援，更遑论武器差别巨大，能坚持道现在，已是很大的胜利！这是我江北子弟的血肉所筑成之堡垒，如今，也要我们去补上了……”

屋内一片安静，只听得见顾逾明坚毅沉着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响起。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我江北军以家国为任，日寇当前，誓死不退！”……

交代过最后大致的布防后，将官们便从杏园走出，分别赶赴到了自己要坚守的位置上了。城中的百姓已经开始拎着箱子，拖家带口地四处逃窜，日本人的飞机也是不是会出现在上海的上空，引起大家一阵恐慌。

诸人散去之后，顾逾明仍站在作战室的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言。阿明便也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不发一语。

良久，顾逾明方问道：“阿来的话，都交代了？”

阿明立时回答道：“是，他被天元所利用，泄露了北境的布防文书，在我们离开上海的那段时间里，也帮着做了一些琐碎的小事情……其中，提到了展小姐。”

顾逾明猛地侧过头，眼中射出一丝寒光：“什么事？”

阿明看了他一眼，照实说道：“当时在七十六号的大牢里，警察局里有人在展小姐的伤口里下了药，才导致展小姐被我们救出后，伤口血流不止，伤了心脉。”

“叶孟亭？”顾逾明的脑中思索着，却并不能够确认这个答案。

阿明顿了顿，方道：“是叶星来。”顾逾明恍然大悟，难怪她前段时间总是与天元的人有牵扯，必定是那时便被阿来拖下了水。

阿明见顾逾明半晌未说话，问道：“少帅，这二人怎么处置？”

顾逾明想了片刻，沉声道：“阿来已经交待得差不多了，日本人不可能让他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结束了性命，送回老家吧。”

阿明的神色微恸，但知道这已经是顾逾明心软的处置方法了，坚定道：“是。”

“至于叶星来，找两个人去将她的手剁掉，再捆起来送到叶府去，当着叶老爷子的面将她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叶伯父虽然一心想让叶孟亭在新政/府有所作为，可牵涉到日本人的事便算是触了他的逆鳞，不用我们做什么，自然会知道如何管教他的女儿，”

阿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顾逾明，他的面上却依旧是轻描淡写。顾逾明虽然治军很严，但对待他人一向是宽厚有礼，就算是叛徒仇敌，抓到了也是一枪结束姓名，决不折磨虐待，这还是阿明是第一次听见他说出剁手剁脚这样狠的话。

见阿明犹疑着没有接话，顾逾明却突然道：“若不是叶家与顾家是世交，我心中更想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他又想起那晚的月色下，她原本光洁娇嫩的背上，一条条伤疤如蛆虫般蜿蜒扭曲。他伸手想要轻轻抚摸上去，识卿却像是失去了保护的婴孩，在他的怀里簌簌发抖……如果当日没有请到瞎子荣三，他不敢想象后果又会是怎样……

阿明知道其中必有缘由，却不好细问，便应声道：“我下去就办。”他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折返回来。“少帅，还有一件事……据我们安插在日方的人回报，已经确信，天元死了。”

顾逾明一怔：“怎么回事？”

阿明却有些犹疑：“这个……还不十分清楚。不过据青帮那边的消息，应该是白靖安排的一个舞女潜入了天元的住宅，却不知道是否得手。但我们安排在各处的线报都有回应，日本人在前几日曾在城中四处寻找擅长解毒的大夫……”

白府内，白靖匆匆地赶了回来。潍山营一破，他和青帮的手下便再无死战的意义，只好随着撤退到城外的部队一齐回了上海。

刚回上海，前几日闭塞不通的消息便一股脑地传到了白靖这里。他步履匆匆地走进门，便立即有人前来禀报：“白爷，云姐的尸体找到了。”

他的衣服在连日的炮火中已经显得有些褴褛，下巴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他的面色阴沉不定，道：“抬进来。”那手下一愣，却也立时道“好”，便转身出门了。

不一会儿，云儿的尸体便躺在了白府的客厅上。她的唇色依旧鲜艳夺目，面色却是冷硬的苍白了。白靖掀开白布，他身上的旗袍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最致命的一枪便在胸口，看起来是倒地之后又补上了十几枪……白靖的拳头在身侧微微握紧。

百乐门里跟着云儿的小大姐也被带来了，她一进门瞧见云儿的尸体，便立时哭着扑倒在了她身上。

白靖沉声问她：“我走之前说过已经有完全的计划，为什么不等我？”

小大姐抽泣着直起身子，道：“云姐……云姐为了引诱那个日本人次野，已经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了。那日……那日他要云姐去参加日本人的庆祝会，云姐她知道天元也在那里，说机会难得……那时候又联系不上任何人，就……”她还未说完，声音便就哽咽着没了后面的话。

白靖的神色变了又变，他的胸口像是烧着一团火，怎么也喷不出来。他又道：“日本人的搜查那么严密，天元身边更是有层层护卫。她怎么得手的？”

小大姐看了一眼白靖，哭道：“云姐她……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计划就能完成，只是除了这个办法，再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她说要试一试……才在走之前自己去找了一个大夫寻了一丸药，我说我替她去她也不肯，回来之后将那药淬在了手帕上，连碰也不让我碰，说是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一大圈。

白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掀开白布，将云儿手上的紫色丝绒手套拖了下来。他的目光一沉——她的小指已经没了半截，上面的结痂还凝着血。瞎子荣三！白靖猛地将拳头砸向大理石的地面。

后面的事情不用她再说，白靖也能想象得出，云儿计划的刺杀行动，一步步都是剑走偏锋，环环相扣。手帕上的毒下到哪里，怎么让天元受伤，怎么让那毒传到天元的伤口里……在和天元的接触距离那么远的地方取他姓名，就算是白靖自己，也不敢保证一定成功。不管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最终的结果就是功亏一篑，而她自己，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白靖盯着云儿的脸，心中不免愧疚，他记得瑞珍也曾为他切掉了一根小指，她走之前说，云儿可堪一用。可现在，云儿又为了他丢掉了一根小指。他原本没有对瑞珍在百乐门留下的势力寄存太多的希望，甚至连云儿这个人也不曾见过几次面，更多的是通过中间传递消息的人进行联络。

白靖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沉沉开口：“云儿平日最喜欢什么？”

那小大姐抹了抹眼泪，道：“云姐常常在没人时悄悄跟我说，等日本人走了，她就带着弟弟的灵牌回老家去……她弟弟被日本人杀了，尸体也早就找不见，她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藏了一块灵牌，只有我知道……”

白靖点点头，他跪在云儿身边，将白布轻轻拉上。他站起身向身后的手下轻声道：“就照她说的，送他们回去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