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郊外的战地医院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医生和护士穿梭在遍地的伤员中，几乎快要转不过身来。

一个青帮的手下扶着白靖走进来，看见这个场面先是一怔，手下刚要开口喊人，却被白靖止住了。他的手臂上紧紧缠着布条，却泅出血来。白靖看见那些躺着床上的血肉模糊四肢不全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那些没有收到致命伤害的伤员都靠着墙席地而坐，横七竖八地倒在墙边。白靖的眼神扫过去，便迈开步子也就挨着他们坐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盯着床上那个抱着断腿疼得颤抖的人，道：“还是等等吧，不过是手臂上的伤，若不是要把子弹取出来，兄弟们还在前面，我怎么可能躲到医院来。”

那手下却有些着急：“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疏忽大意。天元被我们这么一搅，难免不会恼羞成怒。现在他在上海的羽翼被我们齐齐折断，暂时不能有所动作。可要是等他反扑起来的时候，我们可是很难招架得了啊！”

白靖的手捂住另一侧手臂上的伤口，眼睛却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来好一阵，他方道：“我们在城里的人还没有联系上？”

手下点点头，道：“已经有三天了，这已经不再是反常这么简单。一定是天元，在意识到我们的动作之后用了仅存的力量向我们发出的警告。可这战事，停了这几日，现在又打起来了。日本人早就准备了攻沪，什么国联调停，什么美国人介入，在那群小畜生面前都是狗屁！”

白靖的心中暗自庆幸，在城里的联系彻底断掉之前，他已经得知了识卿被顾逾明接走的消息。知道她已经平安无恙，他便也放下心来了。此时的上海，也再没有比顾逾明的身边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白靖的眼神微黯，却又一闪而过。有医生经过他的身边，脚步一顿，看清楚他的脸后便立刻蹲在他的面前查看伤口。

“可能会很痛。”那医生用镊子轻轻拨开伤口处绽开的皮肉，他盯了白靖一眼，继续道，“这里早就已经没有麻药了。”

白靖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神，淡淡道：“无妨，现在开始就可以。”

那医生盯了他好几秒，方才点点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便将自己工具包中消过毒的手术刀和纱布取出来。那子弹深入肌骨，医生的手术刀便也要切进去，才能将子弹取出来。坐在一边的纱布裹着额头的伤员也一动不敢动地盯着医生在白靖手臂上的动作，只觉得自己的手变得麻麻的，眼睁睁那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将健美的肌肉慢慢划开……

白靖只面色平静地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在紧要的时候连医生额角也有些冒汗，可他却连眉头也没皱过。大约一刻钟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一颗连筋带血的子弹被丢进了旁边的托盘之中，看得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床位、麻药、手术室甚至包括纱布，什么东西很紧缺，只能这样紧急处理了。白先生多多包涵。”那医生一边帮白靖包扎伤口，一边歉疚道。

白靖一怔，他没想到这人竟然知道自己是谁，不过医生的语气很是客气，想来也不是仇家。他只点点头，道：“这里的伤员都是这样的，我并无特殊之处。”

那医生瞧了白靖一眼，将纱布打上结，站起身来，道：“白先生家国大义，我很佩服！但是这里伤员太多，没有机会畅谈，后会有期。”他微微鞠了一躬，便快步离开了。

白靖看着医生的身影走远，脑中却闪现出了一个人。

“云儿的消息也没有吗？”他突然问道。

“没有。”一直在旁边的手下叹了口气，“我们走之前只告诉云姐她们大概的行动目标，可详细的计划却没有商量过，此时又和我们断了联系，不知道云姐是否对付得过来……”

在喧嚣吵杂的医院里，不是还有隐约的炮火声传来，白靖盯着上海城里的方向，目光深沉复杂。

在租界里的一处宅院内，还未进门就能看见墙内如火似云的樱花，一树树开得正烈。院墙里的房子却是另一番样子，既不是雍容大气的中式建筑，也不是华丽典雅的西式洋楼，那一排木制的门窗开开合合，一群穿着日式军装的人挽着环肥燕瘦的女伴正在进进出出。

云儿挽着次野的手，一步步地走进里屋。从门口到屋里有三重的检查，不光是她这样外面来的人，就连次野也被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三次。可一向暴虐的次野却没有半分不耐烦，却是安安分分地接受了搜查。这样的阵势也正好印证了这房屋主人的不简单。云儿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她有些准备。

庆祝会很快开始，次野拍了拍云儿的手，示意自己马上要离开，云儿身子一颤，却又立时恢复了神情，将手从他的手臂里抽出来。她今日带着一双紫色网纹的手套，显得一双藕臂更加白皙动人。

次野走上台，简单宣布了庆祝会的开始，便立刻请上了天元的登场。云儿的心也提了起来，这大半年来，她几乎日日都在为了见到这个天元做准备，此刻却终于要见到他的真面目了。

天元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上台来，表情却是与庆祝会的气氛截然不同的狠毒阴鸷。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像是锋利的鹰眼一般，教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天元的目光扫过云儿时，她的心头一跳，却又强自镇定下来，她再次看向天元时，他的眼神已经转向了别的方向，却不知道那一瞬间的慌乱，有没有被人看见。

终于，天元的表情依旧刻板而又沉重，他缓缓地开口，嘶哑的声音竟然说的是中文。

“今天我们举行预祝会，是因为帝国的雄狮已经打到了上海城外，攻克上海是必然的结果。可我用中午来提前宣告这一结果，不是为了庆祝，而是在宣布耻辱！”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所有的日本人都立正了身子，垂着头听着台上天元的训话。

“我一直认为，支那人是低贱于大和民族的。可现在上海城内的运作基本瘫痪，城外的战局僵持不下。就算最后我们必然攻克上海，但对于已经计划了半年的我们来说，已经是一场彻底的失败！我现在用支那人的语言，就要是让大和民族的士兵们记住这份耻辱……”

云儿抱着双臂看向台上的天元，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不知不觉地起来了——天元实在是一个太可怕的对手！就算是对于白靖而言，若不是他以白靖的母亲为条件要挟，天元也根本不可能轻易地就中了白靖的圈套。若不是从前青帮老白爷的手下在日本刚好查到了白靖母亲已经病故的消息，没有这样的巧合，云儿恐怕根本不能想象，白靖会如何抉择……

终于，天元回了里间的书房，会场的气氛缓和下来，几个日本的艺伎也跪坐在房间的一边弹唱起不知名的日本小调。

云儿陪着次野在场内转了几圈后，却也大致熟悉了房间的构造。有侍者端着清酒的托盘从他们的身边经过，云儿取了两杯酒，递给次野一杯，他伸手来接，她却一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酒水顺着次野的军装上流下来，云儿慌忙拿手帕擦拭着他沾湿的军装和手。

“啊呀，我不是故意的。”云儿有些慌乱，她半跪在地上替他整理衣装，看向次野的眼神里带着些慌乱和哀求。

次野的面色阴沉，却碍着在场的人不好发作，只得沉了脸，道：“你随我进去换衣服！”

周围的人有的嬉笑地看向次野，有的女伴更是带着嘲弄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云儿。不管在什么时候，女人之间争奇斗艳的目光都是不会停止的。

云儿随着次野走进一间休息室，而那间休息室就在天元的书房旁边。本来这里是不允许人进来的，可次野是天元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他的权力自然也要比别人更大些。

云儿一步一步地走近那间房，眼角的余光却从半掩的房门里看到天元一人坐在书房内冥想。方才在外面，他的身边有好多的保镖守卫着，就是连近他的身也是不可能的。这里，终于能让她有个机会了……

云儿跟在次野身后，就在他踏入房间的那一步，她突然调转了方向，猛然向书房冲去。她将头上的发簪拔下来，猛地掷出去……只听得身后“砰——”地一声，云儿只觉得背心一凉，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软倒了下去。

闭上眼睛之前，她看见次野踏过她的身体冲向天元，将他被发簪擦伤的手臂缠住，喊着“医生——医生——”。云儿嘴角微微勾起，眼睛便慢慢地闭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