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街头，游行的学生们群情激奋，一个个学生走上街头，不顾陈兵在外的日本军队，在上海开设的日本会社、百货商店的门口，以及上海各个重要街头进行演讲和示威。

在人群最集中的南京路的百货商厦前，一位男学生正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讲演。他拿着自制的喇叭，在台上几近声嘶力竭地向台下的人喊道：

“同志们！同学们！华北自古是中原之地，现在，眼见华北的主权，也要继东三省热河之后而断送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目前日本的军队就快要打进上海了，看看吧！南京的血腥屠杀还在昨天，东北三省早已血流成河，而举国上下，对此却不见动静！国民党政/府当局，甚至已经发出了不抵抗的命令！”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充满愤怒的眼神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的眼睛。

“……回看一下十余年前伟大的五四运动，我们真惭愧：在危机日见严重的关头，不能为时代负起应负的使命，轻信了领导着现社会的一些名流、政客的甜言蜜语，误认为学生的本分仅在死读书，迷信着当局者的“自有办法”，几年以来，只被安排在“读经”、“尊孔”、“礼仪廉耻”的空气下摸索，痴待着“民族复兴”的“奇迹”！现在，一切幻想，都给铁的事实粉碎了！“安心读书”吗？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这一言一出，便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的学生和一些普通的民众也被他的话点燃了，一些站在前头的，更是用力挥动着双手，希望能够上台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车窗渐渐摇下，赵禹平的神色阴沉，正看着台上演讲的学生。

“老板，”坐在前座的手下转过头来低声道，“要不要我去解决了？”

赵禹平仍然紧盯着台上，却沉声道：“解决？上海这么大，你能保证每一处都没有学生闹事？”日军攻打上海的消息一出，民众的愤怒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百货商店。上海人谁不知道，赵家的赵禹平全靠着日本人当靠山才有这么大的家业。日本人开的公司他们不敢碰，自然就把目标转向了汉奸的公司。

那手下叹了口气，忍不住道：“日本人也真是，以为拉拢了青帮的白靖，没想到关键时刻被摆了一道，咱们在城里的安排的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搞得现在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做不了！”

赵禹平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当天元告诉他白靖会加入他们的计划时，他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可他想不通的是，天元那样睿智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就相信了白靖……

此时台上已经换了一个短发的女学生：“同胞们！上海的丧钟声响，惊醒了我们学生的迷梦，也更坚决地使我们认清了我们唯一的出路！我们必须觉悟过去主张“委曲求全”的完全错误，相信唯一的道路，只有抵抗！因此胡先生是希望负有守土之责的华北长官能尽力抵抗不要屈服妥洽。亲爱的同胞，我们却还要比胡先生更进一步说：武力抵抗，不但是依赖负有守土之责的长官，尤其希望全体民众，也都能一致奋起，统一步伐，组织起来，反对日军的残酷暴行！”

“……我们已是被遗弃的无依无靠的难民，只有抗争是我们死里逃生的唯一出路，我们的目标是同一的：自己起来保卫自己的民族。我们的胸怀是光明的：要以血肉头颅换取我们的自由。起来吧，亡国奴前夕的全国同胞！中国是没有几个东北和上海，是经不起几回“退让”和“屈服”的！唇亡齿寒，亡国的惨痛，不久又要临头了！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全国大众，大家赶快联合起来！我们的目标是同一的：自己起来保卫自己的民族！保卫上海！”

“保卫民族！保卫上海！”“保卫民族！保卫上海！”台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学生们涨红了脸。

“快看！那是赵禹平的车！”人群中不知有谁突然发现了后面的赵禹平，一句话喊出来，立时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等赵禹平的司机反应过来后，已经被困在了人群之中。

学生们挥动着手上的红旗，愤怒地叫喊着：“打倒汉奸！”“快下车！大汉奸！”……

回到家时，赵禹平已是鼻青脸肿，衣衫上也沾了血。出门迎接的桃儿大惊失色，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扶着赵禹平的司机也是满头大汗，衣带凌乱，解释道：“我们的车在南京路上碰上了游行的学生……好不容易才将车开了回来。”

桃儿气道：“那些学生火气怎么这样重！日本人就在城外，打去呀！拿我们煞什么气！”

赵禹平的面色依然铁青，他的眼神越过桃儿的肩膀，只看到婉秋倚靠在门框上，隔得太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能感觉到一丝寒意。

杏园的夜很静，可前楼指挥所里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识卿坐在窗前，望着前楼亮着的灯火，却连有人进来也没有发觉。待到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时，她已经被拥入了他的怀中。

顾逾明的轻轻靠在识卿的肩头，眉间的倦意便已经消散了不少。她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香味，让他微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这几日的战事很紧，识卿虽然住在一个园子里，却也是很少见到他。

“局势怎么样了？”识卿缓缓将手抚上逾明宽厚的背。

顾逾明虽然贪恋她身上的味道，却还是将她娇弱的身体微微地拉离了他的怀抱，轻言道：“有美国人从中介入，租界的各方也在施加压力，这几日，稍稍缓和了。”

识卿紧张的眼神也微微放松下来，她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顾逾明凝神望着怀中的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有刹那的深思恍惚。

“逾明？”听见识卿在唤她了，他才醒过神来。她也不知道逾明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温柔，再难得见到他那冷峻的一张脸能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了。识卿突然红了脸，垂了头便不敢再看她。

顾逾明盯着面若桃花的人儿微垂了脸，双颊上的红霞红得快要滴出来一板，怀中娇弱似弱柳的身体此刻却也带着些妩媚的模样。

“识卿……”他低声唤她，一股热风烫也似的吹到了她的耳边。识卿抬起头，一双眸子里藏着比星空更加惊艳的亮光，一闪一闪，像是会说话一般，三言两语，便将他的心偷走了。

终于，他情不自禁，微微俯身吻了上去。

识卿只觉得唇上一温，便紧张地闭上了眼睛，扑闪的睫毛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一点一点地安定下来，她的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热，就快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窗外，月色正好，他的温柔似海，将她深深地包围着，一起在那温柔的海面上，随波，荡漾。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床边的闹钟就已经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还未响过两声，就被帐子里伸出的一双大手拨停了。顾逾明却也不急着起身，他半支着身子，看着身边的人儿，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识卿的脸小小的，此刻睡得正酣，他瞧着她双眼下的两处黛青，心中便觉有些心疼。这几日他在前楼昼夜未眠，想必她也不曾安睡。此刻便更不愿意闹醒她，只想让她安心踏实地多睡一会儿。

锦被外露出她雪白的臂膀和一弯乌鸦鸦的长发，顾逾明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进去，再将被子细心掖好。昨晚闹得太晚，他还记得在月色下，她背上那一道道的疤痕，看得他心疼不已。他没想到，那时候在七十六号大牢留下的伤疤竟然这样深！

外面有人敲门，低声道：“少帅！重庆的人来了。”顾逾明沉沉地应了一句：“好！”

识卿轻轻地翻了身，幽幽地醒转了过来，却突然发现顾逾明正含笑盯着她：“把你吵醒了？”

识卿蓦地红了脸，她羞得拉起被子遮了脸，好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将眼睛露出来。

“你今天还是很忙？”她害羞地问。

顾逾明点点头，耐心道：“很忙，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陪你了。”

识卿轻叹了口气，道：“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你。”顾逾明盯着她，眼神中有莫名的歉疚在流转。

猛地，他将她揽入怀中，却用了比普通的拥抱更多几分的力气。

“对不起识卿。”他的声音沉沉传来，“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对你太不公平了。”

识卿先是一愣，旋即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刚平复下来的脸又立时红了大半。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等我。识卿，你放心。”顾逾明的声音沉沉的，竟有一种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识卿被他这样抱着，却再无惶恐的情绪。

半晌，她的声音才闷闷地从他的怀中响起来：“以前我总以为那一场仪式一纸婚书才是最重要的，可现在我却觉得，能这样待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就很好了。”

顾逾明一怔，她的话继续响起：“逾明，乱世维艰，能遇上你，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运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