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上海医院里，气氛既喧闹又紧张，有从前线送来的负伤的军人，也有被流弹误伤的百姓，病房里的床早已住满了人，就连过道上也联排着床位。就在过道的角落里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在床边坐着的，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姑娘。

耀的肩上缠着绷带，病床上方挂着的药瓶正一点一滴地向他的身体内输送着冰冷的药液。朦胧间，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耳边是过道上来来往往急促的脚步声，婉婷的脸随之映入眼帘。

“婉婷！”耀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般，立刻想要抽身起来，右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床边挂着的药瓶也因为他猛烈的活动而晃来晃去，碰撞在铁制的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做什么？不许起身！”婉婷一惊，一边伸手将那晃来晃去的药瓶扶稳当，一边在口中埋怨道。

耀听见她的话，便立时乖乖地点点头，躺在床上不敢再乱动，只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婉婷，你……你怎么……我，我没想到……”耀有一大堆的话想要问她，此刻却一句也问不出来，他猛地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半天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傻子！慢慢说。”婉婷嗔道。

耀点点头，理顺了气，傻笑道：“我再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婉婷撅了嘴，佯装生气道：“好啊，原来你是不想瞧见我，这个简单！我此刻就走便是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耀一听见她要走，马上变了脸色，也不顾身上的伤了，掀开被子就一把拉住了她。

婉婷见他如此，脸上佯装的怒气霎时烟消云散，她回身将耀的右臂托住，一面将他慢慢扶着躺下，一面埋怨道：“你也真是！明知道我在与你开玩笑，还这样……”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声音渐渐的没有了。耀抬头看时，才发现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大圈。

他忙着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面红耳赤道：“我不是不愿意见你，而是……而是自上次分开之后，我就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还记得上次在白府门口遇到她，说她要走了。

婉婷的喉头哽咽着，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到抛下父亲母亲和大哥，抛下身边的事情，抛下这段尚不算明朗的情愫，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可最近发生的这一切，才让她知道自己心中时时刻刻牵挂着的，正是这些斩不断也忘不掉的牵念。

当顾逾明派来的人来告诉耀受伤的消息时，婉婷正在战地医院里帮忙，听到他中枪时，她手上的绷带掉落满地。她几乎是飞奔着赶去了租界的医院，路上撞到了人，她没有半点知觉，世界就像静止了一般，耳边只有风的声音。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想。

当她赶到医院时，看到他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打着吊瓶，脚下一软，便倚倒在墙边，她的面色发白，额角冒汗。有一两个护士前来扶她，她却摆了摆手，一点一点地挪去了耀的床边。

婉婷的鬓角还粘这几缕凌乱的发丝，她微垂了头，看着眼前的人，嗫嚅道：“日本人已经打到上海了，我怎么能走！听大哥的手下说，他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还有你们青帮的人，都去了城外抗敌，连多一个留下来照顾你的都没有……我……我又怎么好意思抛下这里的一切苟且偷生呢。”

她的泪滴落出了眼眶，可还没滑落下来，却已经被耀抬起的左手轻轻擦拭去了。

“这些都与你无关……”耀的声音温柔低沉，像是在和一个小朋友耐心地讲道理一般，“顾将军孤军卫国，是他的军人铁血与职责所驱；白爷带人抗敌，是他向来爱憎分明，明辨是非的情意所致……可这一切，婉婷，都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将家国天下的大义负担在自己的身上，也不需要为任何人而感到愧疚难过。你就是你自己，你有你的信仰和执着，那条路可能很长很远，但注定孤独……”

婉婷看着面前言语坚定的耀，眼神有些许惊讶。他却仍然继续道：“就算你为了这一切留下来，但你的骨子里依旧会向往那条你没有走过的路。婉婷，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为之放弃心中所想，包括……我。”

百乐门的包间里，云儿正依偎在一个日本军官的身边，衣香鬓影，唇红齿白，像一朵柔软的菟丝花，娇弱而又美好。百乐门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哪怕外面已是硝烟四起，可关上大门，里面依旧歌舞升平。

“外面都闹成这个样子了，长官今日怎么还有空过来？”云儿一面娇俏地问道，一面将手中的烟卷点好，递到那军官的嘴边。

那军官颇为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操着一口带有奇怪口音的中文，道：“对于上海来说，大日本帝国的精锐部队远远足够了。”他一边说着，一双手便像是游蛇一般钻进了云儿的旗袍下摆。

云儿娇柔地躲闪着，眉间眼角尽是风情：“次野长官就这样有自信吗？上海人可都知道，守城的是江北军的顾逾明，那可是厉害的大人物呀！”

次野的眼神瞬间收缩，他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住，面上生起了怀疑的神情，云儿只觉得一股阴沉的气息直逼她的眼底。

“你认识，顾逾明？”次野的周身瞬间笼罩住一股阴狠的气息。

云儿原本被他斜拥在沙发上，此时也就斜斜地倚靠在哪里，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她似藕般雪白的两条手臂抱在胸前，有一股说不出的慵懒和娇媚，她的红唇微微一勾，便生起了万般的风情。

“次野长官太瞧得我了，我们这样的舞女，怎么有机会认识大名鼎鼎的顾逾明，上海人人都道他是英雄，我倒是想见一见他，看看他这样一个大英雄，能不能过得了我这美人关。”云儿的话未落音，一双纤手不知不觉已经抚上了次野的领口，指腹在他的喉结上轻轻抚动，惹得他身上一阵燥热。

次野冷笑一声，道：“什么英雄，也就是个支那狗熊，天……长官大人自有办法，北境才破了多久，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就已经打到上海来了，要建立东亚共荣圈，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云儿咯咯地笑将起来，她换了一个更加妩媚动人的姿势，柔声道：“哟，这打仗的事情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来百乐门寻开心的，都是云儿的客人，都要尽心服侍好了……您说是不是，长官大人？”那双藕臂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窜进他的鼻子里。

次野的神情软化下来，一双手便攀上了云儿的身体，他将她狠狠压在下面，一双红唇显得格外诱人。

“那你就等着看，到底是那个姓顾的厉害，还是我厉害！”他伏在她的颈窝里，一句暧昧的话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及到起身时，云儿的身子便如同散了架一般，就连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颈上都布满了红的青的紫的斑块。次野将缠在手上的皮带取下，利落地穿戴整齐，他一边将衬衣扣子一一扣上，一边背对着云儿道：“明日军部的预祝酒会，你陪我过去。记得，穿漂亮点。”

云儿心底终于松下一颗石头，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她尽力地舒展了自己的身子，努力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慵懒道：“长官这样英武，明日云儿怕是没有力气了。”一面说着，一面朝转过身的次野抛了个眼色。

那次野勾起一丝冷笑，从皮包里拿出一叠钞票，狠狠地砸在了云儿的胸上。云儿吃痛地叫了一声，却眼带喜悦地谄媚道：“长官果然大手笔，比起那些赊账的小赤佬可强得多。放心，云儿明天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必定让其他长官都眼馋您一个。”

次野也不理会，只将随身的皮包带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大姐便端着热水进来了。这高级包间里本就什么都齐全的，服侍云儿的小大姐都知道她的脾性，客人走后自然是要沐浴更衣的。

“云儿姐姐，水打来了。”那小大姐唤道。她将门关上后，低声道：“白爷的人还没来。”

云儿只觉得此时一动，全身都跟着酸痛起来，她费力地泡进木桶里，一股温热的舒服瞬间席卷了全身。她对付这个次野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是天元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通过他才能找到解决天元的办法。那次野天生的多疑，更是比旁人更加阴狠毒辣，每次与他见完面之后，云儿都要休养好几日。可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却跟白靖失去了联络。

她浸泡在热水中，被那袅袅的热气微微熏着闭了眼。良久，她才道：“若是到明早还联系不上，就按我们的办法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