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要出发去杏园之前，白府里接到了天元拨来的电话。

“江北军的少帅，不是好相与的角色。”电话那头的声音艰涩，却隐隐透露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白靖扬起唇角，笑道：“我知道。连你都如此紧张，看来顾逾明对你们下一步的计划很是碍事。”

天元的语气有些不悦：“大日本帝国的军人，都是帝国最精锐的男子，也是你最应当引以为豪的同胞！他们的生命，比低贱的支那人珍贵百倍。我打电话来只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在我后面搞什么小动作，你娶那个支那女人回来，我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最好不要让我再失望。”

白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握着听筒的手也慢慢握紧。他的声音沉沉：“我母亲她……还好吗？”

天元似乎是没有想到白靖会突然问起他的母亲，道：“等我们计划完成，你自然要跟我一同回日本，到时候你就能看到她了。”还未等白靖说话，天元就毫不留情地将电话挂断了。

白靖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听筒放下。

“你的母亲，在他们手上？”识卿站在门口，轻声道。

白靖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他们就是指日本人，却不知道她是无意还是刻意。

识卿见他没有说话，以为白靖是怪她在背后偷听他讲电话，或许有关于他身世的事情，白靖并不愿意对旁人提及太多。于是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过来听到的，耀把美国方面的资料送过来了，我过来是想告诉你，这些资料太多了，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全部翻译下来。”

识卿粗略地翻阅过那些资料，不仅是与军方相关的，更有南京方面与美方达成的某些未有公开的协议，援助协议等等等等，这些资料若是被任何一方的势力得到了，现在在中国的战争局势甚至整个东亚的局势都会有所影响。这样的珍贵性让识卿不敢掉以轻心

白靖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听见，或者说，若是他不愿意让人知道的话，方才她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一个月？”白靖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一个月的时间好像有些不够……若是提前的话……”

识卿听得云里雾里的，最近她总觉得白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一般，好像在不久之后又会发生一件大事。她和白靖在白府里的相处越来越像是朋友一般，他在为日本人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却并不把她当做闺阁小姐一般什么都不说，反而遇到什么解不开的也都一一告诉了识卿。

白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彬彬有礼，进退有据，反而就是这样一份坦然，才让识卿渐渐地放下心来。她原以为成为白靖名义上的妻子之后，会有许多麻烦难堪的事情发生，可反而却比两个人之前的相处来得轻松，没有负担，只是除了她心底里时常抑制又挂念的那个人……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识卿问道。

白靖想了想，坦然回答道：“确实是有，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

“与我有关吗？”

“与你有关。”

白靖回答得坦率，倒是让识卿不好意思追问了。她想了想，既然白靖让她翻译资料，必然是有用处的，或许有什么计划需要她从中出力也未可知。想至此，识卿也就放下心来。

白靖的车到杏园时，外面早就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岗哨，他心中暗笑，顾逾明倒也是做足了架势，让这四周的眼睛都看了个仔细，他白靖单刀赴会，顾白二人短兵相接。

门口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军官验明了来人的身份，看了帖子，方才敬了个礼，让白靖进去了。白靖身后跟着的神色紧张的手下却被拦在了门外。白靖回头看看，不甚在意地招了招手，叫他们回去了。

阿明一路将他引到会客室，顾逾明早就在这里煮茶以待。

白靖甫一进门，还未说话，目光就被窗外的湖景和银杏林吸引了过去。良久，他才收回了目光，缓缓叹道：“我终于明白识卿那时候为何只愿意呆在小阁楼上了。”

顾逾明将面前的茶叶夹起来，放进架在小火炉上的紫砂茶壶，缓缓将佘山上的清泉水注入，再放些许青盐。顾逾明的手细长俊逸，骨节分明，虽是行军打仗惯了的，做起这些细致事情也不腌臜。再加上他的动作自然直率，丝毫不显得矫揉做作，一举一动使人看来如清风拂面，琅乐在耳。

“这里看外面的风景不好，识卿的房间正对着湖心亭，下雪的时候一人一亭一舟，是杏园一景。”顾逾明一边煮茶，一边回答道，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波澜。

白靖的眼神骤然犀利，他沉沉道：“你可知你刚刚所说，是我夫人的闺名？在顾家的别苑里留了一间卧房给我的夫人，不知顾将军所以为何？”

顾逾明身后的阿明瞬间将手按在了腰间，顾逾明却将手中的桃木夹随意掷到一边，擦了擦手，毫不在意道：“婚礼上我已经实现了我的诺言，此时你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白靖一愣，神色蓦然松懈下来，他看着面前这人，眼神既欣喜又复杂，欣喜的是顾逾明果然比他期待中更加沉着睿智，复杂的是他要成全便要自舍……

半晌，白靖才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顾逾明平静道：“去宝康里的房里探查一番，还有医院里的人，总不是太难的事情。”

白靖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天元的底细，你摸到了几成。”

顾逾明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如果算上他是青帮白靖的外爷，我想应该有八成。”

白靖又吃了一惊，虽然他在识卿面前毫无掩饰，可就算在青帮上下，就连耀也只知道一点内情，其他人更是连他见过天元都不知道。至于日本人那边，他们还指望着他这半个日本人为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垫石铺路，不可能将消息透露出来，更加不会轻易让江北军的顾逾明探查到任何消息。

顾逾明见他有些意外，却也并不得意，他在书房里不眠不休了三天，并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样为情所伤。他在和平饭店见到识卿的第一眼就知道整件事情并不简单，所以他才会强忍着没有将眼角带泪的识卿强行带走。这种事情他顾逾明在七十六号的大牢里已经做过一次了，在白靖的世纪婚礼上再做一次又何妨，他多得是办法兑现那个承诺，怎么可能会愿意将天下唯有一个的识卿拱手相让？

顾逾明问道：“留给我们的时间有多少？”

白靖肃了神色，严肃道：“至多两个月，至少……不到一个月。”

顾逾明想了想，道：“我已经提前让人准备了，但日本人的下一步动作在哪里，我并不确定。”

白靖沉默了片刻，方道：“南京已经保不住了。”

“我知道。”顾逾明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和悲痛。江北军元气大伤，在上海及周边的驻军所剩无几，卫戍上海尚且吃力，更不用说前去支援南京。

顾逾明继续道：“自从南京被弃，我就知道必有这一天，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昨日的消息。守军投降，放弃抵抗，将数十万百姓推于日寇刀刃之下……”他的声音越说越沉，放在茶案上的拳头也越握越紧。

白靖的眼神亦是黯然：“下一步便是上海。”

顾逾明了然于心：“果然。上海租界虽多，势力盘亘，但对于日本人确是一个好地方，港口机场都可供他们图谋西进。”

白靖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皱眉道：“他们对上海意图已久，要将上海守下来，并不简单。”

茶壶里的水煮沸了，顾逾明拿竹勺舀了茶在两个白玉瓷的茶杯中，将其中一个推至白靖面前，道：“吾辈军人之职，就是卫戍家国，难与不难，都是浴血奋战换来的太平。”

白靖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天元这个人，我会解决。”

这下该轮到顾逾明吃惊了，他虽然了解了一些天元的底细，却也知道这个人在上海表面上是日本国手，实际上却扎根极深，旁人极难接近。一方面是因为天元本就是日本的将军，只是没有参战，身边明里暗中的保护是难以想象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人城府极深，心思诡异，他在上海这么久，看似好像什么也没有做，细查起来却是时时都与他相关。看起来他就像是在下一盘棋，未到胜负分晓的时刻，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就算是顾逾明想要查天元的底细，也要费一番功夫。而白靖却想要直接解决掉这个人，他虽与天元有血缘关系，可要伤其根本也不是一件说说就能做到的事情。

白靖见顾逾明看着自己不说话，笑笑道：“我看识卿在这里的房间就很好，除了你，其他人我不放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