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上去似乎很傻，但在百无聊赖之际，唯有这件事才能安慰少年。

“啊！如果天南星没有答应那个陌生男人的条件，最终变为穹宇中的一团暗物质……”

正如他这样想。

“又如果秦圣不那么执拗——与天南星接洽，让两股势力融合并产生巨大的能量，继而唤醒天南星的本体——但那有可能吗……”

又正如他这样想。

“还有，要是我能够早一点清醒，能够早一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可早一点又应该是什么时候，从还没有进入募英大赛就醒过来，还是从进入天南星的幻境中后就醒过来……”

接着,他进一步想象其中的情节，想到很多人、很多事，并试图挖掘那些事的存在价值和必要性，看到一个个不真实却又可能改变他现状的故事。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回到募英大赛开赛的那一刻，回到政论商讨礼堂上、他像一只臭虫般撒谎的那一刻，回到他面对西蒙懦弱无助的那一刻，回到他无拘无束、只是偶尔会感到缺失的那一刻，回到他与风尚、洛伯等人在一起开尹君玩笑的那一刻……回到他还是一团乌黑的记忆、没有意识和认知的时刻——回到整个穹宇都不存在的时刻，那该有多好啊！

“回到什么都不存在的时候？！”

少年心里突然一惊，发觉自己正要被这无比消极的想法拖入深渊、看到那只浑身腐烂的怪物，吓得迅速将眼睛翻转回来。

还是现在比较好——他看着那扇依旧洁白的门，不由地发出这声感叹。

他大概已经足够清醒了，所以才听到在他对面的墙壁外侧正传来细碎的嘈杂声，且仔细一听，发现那声音竟像是某种动物的哀鸣。

是什么呢？！

少年带着巨大的肯定和好奇，悄悄地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当他偶尔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时，还会故作庄重地挺挺身子、挪挪脚，仿似突然在心间划开的羞愧会因此而无影无踪。

嘈杂声进一步扩大，很快就从细碎变得尖锐，除了让人听上去不愉快外，还让耳朵直接受到某种精神上的刺激——和之前左右耳朵里各插入一根骨刺时的感受差不多。

哟！到底是什么呢？！

他突然由此想到某个很久远的记忆。若不是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还会把那件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可思议的事当作是梦。实际上，他对他自己现在为什么那么肯定什么时候是真实的而什么时候又是虚假的原因都说不清。

在那件奇怪的记忆里，他也曾听到过这种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关于那个除名囚以及淡紫色火焰的记忆。

该怎么说呢？当他触及到这片记忆时，他的周身便一阵寒意。明明那个时候他不过是被他们丢在地面上，却好似被他们遗弃在荒郊野岭或者冰天雪地，身体僵硬到动弹不得。

这片记忆的主要内容已在少年的脑海里模糊不清、失去色彩，奇怪的是那火焰的淡紫色火光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成为这记忆的中心。

从里向外看去，少年在污浊的、层次分明的氤氲中看到除名囚那张下贱、卑微的，又带着点萎靡的脸。不知怎地，这又勾起少年的另一处记忆。

他们说了些什么呢？

少年很想向他们靠近然后听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他的身体以及意识却被死死地钉在冰冷的地上，即使灵魂出窍也未必能够离他们更近，仿似他们与他同天南星与秦圣一样隔出了两个世界。

但有一点他却是听到了的。

“曲点！我需要知道关于曲点的计划！”

接着，少年便发觉那除名囚多次向他的方向看去，甚至那纵怒气腾腾的火焰也多次以狡黠的目光看向这里——可明明那火焰中的人脸始终闭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呀！

啊！那张绝美的人脸？！在哪见过呢？！

少年的思绪又一次飞跃到其它地方，却因为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副惊艳的面容而失去追溯下去的兴趣。

再次回到刚才的情景中，他对“曲点”这个词感到非常不解。其不解的原因和他本身有很大关系。他察觉到即便是记忆中的事情也带着浓烈的敌意和恶意，就像他正躲在门缝中听别人说自己坏话时的感受，除名囚和那淡紫色的火焰正是带着某种嘲弄并设计他的心态在远处窃窃私语。

因此，这个“曲点”多半和他有很大的关系。那么关于曲点的计划和他也有关吗？是什么样的一个计划呢？！

少年结合“计划”这个词，企图挖掘识海深处更有价值的东西，并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和这计划有关，只是那印象太深刻、他又太急迫所以中间卡了壳，就像极重要的事总会在最后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他的脑回路也朝着不正确的方向偏转了。

到底是什么呢？什么计划呢？！

“唰——”

一声巨响突然将他的思路拉扯回来，连同之前的记忆也在他的脑海里凭空消失，就像梦境中的树枝受到某种惊吓后慌乱地逃离现场，那团与“曲点”、“火焰”相关的记忆再一次回到记忆的谷底。

是什么声音吸引他的呢？

倒不是那声音多具有魅力而迫使他忘记很重要的事，而是那声音距他很近，近到“触手可及”。

因为那声音过于短促，且有那么一撇，他以为那声音只是他回归现实的一种想象，便并没有仔细考虑到底是东西会发出那一种声音。等他回过神来对此加以分析时，又因为那声音的失真而怎么也猜不出外面到底因为什么而发出如此大的动静。

打雷时的呜咽声穿过那道墙壁向他袭来。外面并不会真的有那种声音——在E都时绝不可能的——但加以少年的想象后，那声音就像是谁在粗鲁地哭泣。

争执声、尖叫声、瓶瓶罐罐掉在地面上的清脆声一时间都滚入他的耳朵、刺激他的大脑，使他的意识深处形成一副极混乱的假象。

而这短暂到来不及回味的瞬间又迅速渗入急促又沉重的喘息，像一只撒了欢到处乱撞的麋鹿在他耳朵里跳动，连同血液也被这律动激荡起来了——不，它不是兴奋，而是恐慌。

比软体动物摩擦地面时所发出的还要刺耳的声音是那喘息的副产品，大概是某种表面更不光滑的物体被硬生生拖在地面滑动时发出的声响，听上去既尖锐又悲伤。

若不是少年过于敏感，那藏在它们之间的极细小的“嗞啦”声也不会被他发现，就像藏在烟花爆炸声中的划火柴声似的，虽然也是不起眼的声音，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声音意味着武力，意味着危险。

少年对外面的世界带有大大的好奇，比起之前回忆的那些往事，这件事才更有可能历历在目。

“站住！不要跑！”

严厉的苛责穿越墙体，似由另一个世界向这里发出的，还带着“呜呜”的尾音。

多微弱的声音啊。

起初那声音含糊不清，就像巨人把耳朵贴向困在玻璃球中的小人时所听到的声音。但只要能听见，那声音便不再小，且在他的意识中越来越清晰。

“站住！不要跑！”还没等少年真地听到某人在跑的声音——或许，他听到了，但还没做出反应——却受那些野蛮人的引导想象出某人被追赶的画面。

什么人在跑呢？！——问题还没来得及产生，他的反应就已经促成他接下来的动作：他向旁边挪了挪，更卖力地把耳朵贴在墙上，恨不得把整颗脑袋就这样塞进去，甚至赛过去。

快了！快了！快到了！

明朗、铿锵的跑步声终于传来，比呼吸更沉重的喘息声也跟着传来，甚至头发在空气中摩挲的声音也夹在里面——这可能只是少年的想象——但它确实离他越来越近了，仿佛只要一眨眼的时间，它就可以绕过这里飞奔到远处。

谁呢？！

望穿秋水的瞬间，那面阻挡在少年面前的墙壁似乎也生出灵性，竟突然褪去物实、具化的外衣变得透明如水！

而后整面墙内的结构暴露出来，一扇门的线条平整如不会在水中消失的墨印。巨大的“薄纸”上有几处简笔，“薄纸”后面是一条宽敞的走廊。

呀！这墙！

少年吓得从原地跳起，来不及思考这墙到底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女孩子的手臂从最右侧伸出。

出现了！已经出现了！

画面更加如同不够立体的胶片，少年的眼睛成了摄影机匀速推进的镜头，奔跑中的女孩也在他眼前平稳地流动。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心里无比紧张，肠胃也在后一秒抽动，就像里面正裹着一只即将苏醒的蛇。

紧接着，少年的视觉中心也发生变化，除了奔跑中的少女外，她周身还围着一团没有边际的漆黑。他的脑袋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肺及胸腔却膨胀到使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