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他内心的防备随着失落一一褪去，就像重机械从他肩膀上掉落下来，他虽如释重负，却顿感另一种毫无道理可言的担忧似薄雾般笼住他的心，让他更加疲惫。

于是，他走向那些他并不太熟悉的设备，走近去瞧那上面的数据和文字，直至发现这些东西对目前的他的处境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就像不相干的东西硬生生塞向他一样，他除了不习惯以外，还有一丝丝反感。

如果这是我的梦，那我可真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他嘲讽着，又走向一个形如保温箱的装置。那装置大概有两米高，周身被透明的玻璃环绕，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管和机械爪。

由此，他想到了两片不美好的记忆。一片y源于他的切身经历，甚至还有些温热，另一片则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经历过的，十分久远，且回想起时还带来刺人的冰冷。

莫非我之前感受到的束缚就是因为这东西？——这是他想到与自己相关的某些记忆时所产生的疑问。

在哪儿里呢？是谁被关在这里的呢？——这时在他触碰到那片很久远的记忆时所生出的疑问。

两个疑问交织在一起，并没有让少年感到自相矛盾，毕竟它们的差异那样明显，远近又那么深刻，他怎么也不可能将它们混淆并混为一谈。

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那玻璃罩上，感受着固定物质传递给他的纯粹感，却实在分不清楚那东西又没有温度，就像他是一滩水，而他所触及的东西也和他一样是一滩水，一滩没有形态和温度的水。

要不就别想了吧，去找找出口怎么样？他试图劝说自己的大脑，竟发现他除了能调配它让肢体做出反应外，思想却仍卡在刚才的疑问上，似出差错的机械，不停重温着最一开始的指令。

于是，除了那颗挥之不去的头颅和那如影随形的不爽外，他的心中又多了一层扑朔却很难消散的面纱。

期间，在他路过拐角处的一个漆皮座椅时，总有一种想要把他举起来砸向某处的冲动，就像杂碎玻璃那般将眼前的不真实砸开，让它们成为纷纷坠落的碎片——这可能就是这冲动的来源。

但他凭什么有这么冲动呢，他了解的他可从来不干这种毫无头脑的事啊。

是什么呢？哪里不对劲呢？

有那么几撇，他甚至以为这实验室内并非空无一人，洁白整洁的病房里也不仅只有他一个病人，而是他们和他所处的时空不同，因而他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他　——或许在他走过实验台时，另一时空的人正在上面操作；走过保护罩时，另一时空中正有谁在里面接受实验；而当他坐在那漆皮座椅上时，另一时空的某人也和他一样坐在这上面，一脸踌躇……

这些仅是他的想象。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感到毁灭般的绝望和苦痛的孤寂。

但愿那一切不是真的！——由此，他又多了一种烦恼。

足够幸运的是他的脑容量足够大，抗压能力也足够强，所以同时面对这些毫不相关又乱七八糟的想象时，他还能挤出一些头绪去计划别的事——他想到之前病房里的那扇门，想到在他还躺在病床上时，听到屋外的“唰唰”声，便努力促成外面有希望的这一念想。

于是，他说干就干，毫不迟疑地离开实验室然后来到他最熟悉的病房。

他的目的很直接也很干脆，因而在他走向那扇洁白的门并紧握扶手时，他刻意加重了转动它的力道，以此发出较大的声响。一方面，他希望自己听到那声音，听到希望在他这里振聋发聩；另一方面，他希望外面那些发出声响的生物也听到那声音，并及时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不知怎的，他在握住那扶手的同时，却听到了希望破碎、绝望滋生的怪响。大概是那扶手的冰凉刺激到了他，也大概是他并没有从心底里希望这个想法真的成真。总之，在他握上那扶手，并在一种不自知的状态下感受到一阵彻凉时，他就已经失落了，因为某种由他心底里发出的猜想失落，因为他的某种预感失落。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虽然他已矛盾地发现内心深处的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扇门会不会被打开，发现他本质上真希望自己一直受困于此，但他的身体却对此做出合理的反应——对这扇门进行拳打脚踢。

他以为自己这是在发泄某种令他痛苦的仇恨与愤怒，因此下脚和出手时才会那么用力——他记不清自己对它做了什么，抛出的是愤怒还是悲哀，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者说也不想弄清楚。

像**一般黏糊糊的怨恨，以接近脉搏跳动的频率挥洒在拳头和脚印上。暴力让人上瘾，正如此刻少年那永无休止的举动。

在他忘记呼吸、精神飘渺的时候，他甚至还想象出一个声嘶力竭的自己，此刻，那个自己正高声咒骂，不顾喉咙里扎刺般的疼痛，像一个疯子，也像一只野兽——等那想象中的自己侧脸将整个表情展现给他时，他却吓得立刻将眼珠从眼窝后面翻转回来。

呀！又是那怪物！

他不禁停了下来。一连几次他都想到另一个丑陋的自己，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什么呢？怎么总是忘不掉那家伙的样子呢？！

少年蹲在地上，浑身无力，汗如雨下。挥力的时候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停下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早就已经招架不住。他双手支撑向后，脖子则带动他那颗沉重的脑袋看向那扇被他折磨得物是人非的门，突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那扇门在他眼中立刻变得高大起来，不是因为他没有伤害到它一丝一毫，而是因为那家伙就像是一条坚强刚毅的汉子，是阻挡在他与命运之间的守门神。

该怎么才好呢？

身心疲惫的他发出夏日疲倦之人所发出的无奈，并无内心的煎熬，只是随意的自言自语。

不过，他倒是没有因此心灰意冷，毕竟在这段时间，他因回忆某件事而到处碰壁的情况时有发生，这种**上的束缚便也不算什么。

可总得想办法出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是吗？！

说起要做的事，少年感觉自己比以前还要清醒更多，且那只曾经在他脑袋里徘徊不去的怪物的脸也终于被新事物的浪潮冲散了——他现在突然想专心地想想自己曾经历过的事。

很奇怪的是那些他所想要记起的事一半是清晰的而一半又是模糊的、怎么也看不清的，就好像它们从不存在似的。至于能看清的那部分，在现在看来，竟也不那么重要。

因此，那些看不清的记忆便更加被少年所忽视，最终失去本来的面貌。

他想起：他本是造物主的一片神识，是造物主借以消磨时光的某一产物，却被谁莫名其妙地利用，且就目前而言，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寻找另一个造物主的神识，找到那神识的本体……

他甚至都不去想这些事情有没有道理，以及产生于何、因何而来，就已经确信这想法是他的首要任务。这貌似同样不合理，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少年现在就掉在一个谜里，自然无法看清这谜中的牛鬼蛇神。

但这怎么也不算是坏事，至少他心中还有一个信念。

可信念这东西是多么可怕啊！如果秦圣不抱着拯救人类的信念的话，如果天南星放弃秦圣的话，如果秦圣放弃追逐记忆的话，又如果少年也放弃寻找本我的话……很多故事也就不会发生。

少年看着那扇门，觉得那家伙时而是个无赖，他用手紧紧扒着那个出口，将脚掌埋在坚硬的地面里，好像他是从这地下生长出来的；时而那门又是个女人，在少年面前哭哭咽咽的，让他羞于对她下手；但更多时候，那扇门的洁白会在少年眼前褪去，位置也由他的正前方转移到大脑深处，从而磨砺出一种非白即黑的混浊模样，如同一道恶魔的影子。

在这恶魔身旁似乎还藏着无数张空洞、惨淡的脸，它们浸泡在黑暗的脓浆中，像平面图像似地围在那扇门的两侧，就像它们只是一张巨大墙纸上的配饰，毫无生气。

它们既能像雾霭一样出现在少年的脑海里，也就能像雾霭一样从这里消散，但少年心中始终缺失一道光，一道像他之前在交界线上看到的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光，温暖之余，还送来生存的希望。

缠人的黑影在那扇门的周围蠢蠢欲动，他们张开一张张更加漆黑的嘴巴，嘟囔着一些少年听不清楚的话，必要时还传来几声动物才有的“哈哈”笑声，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呆呆伫立在这之间，笨拙地讲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那故事是成百上千种可能，就像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一样，一个开头和结尾也会变换出不一样的故事。少年就在它们中间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