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无量洞里的时间就像滴水石穿一样，一滴一滴地挤出来，一点一点地流逝。无量洞本就是给犯戒僧侣用来面壁思过的地方，自然异常安静，除了头顶倾注下来的瀑布，在里面的人甚至连鸟鸣都听不见。

十方清净在洞口坐了很久，他坐在那里念往生咒。

了因以自身法力化作的佛光法壁，浮罗塔的人攻他不破，久而久之就纷纷放弃了，他们有的人在寺内住下，继续观望，有的人则动身回往幽州，寻求解决之法。

“阿弥陀佛。”

往生咒完成，十方清净站了起来，寻了一块水中石盘坐下来。

“十方，你一定不要辜负，老师的选择。”

“老师是这天地间，拥有大智慧之人。”

“我怎么可能成为无相天大佛一样的人……”十方清净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中觉得师叔为他而死，未免太不值得，他怎么可能成为与无相天一样的人，师叔的嘱托，恐怕很难完成了。

他兀自这么想着，完全没发现这洞里的另一个人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扇语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的嘴唇惨白，最后竟连力气也使不上了，只好出声唤十方清净：“喂，小和尚……我觉得不太舒服，你快过来。”十方清净听到了，连忙踩过石头，走到扇语的身边。

“我的身体，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忽然，扇语惊呼一声，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变得几乎透明，她触碰了一下子的身体，发现连实感都若有似无，这说明她的身体是正在消失，而不只是透明化。

“你别急。”十方清净安慰道，他努力回想与此有关的记载，心中突然“咯噔”一声，他脸色一变，“糟了，糟了，是小僧忘记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快说！”扇语焦急地问道，“你……”

“扇语施主，你是妖，而无量洞上面，刻的都是佛经，”十方清净指了指无量洞顶壁上的经文，“如果再待下去，你很快就会被超度，会身形俱灭的。”说完，十方清净紧闭着眼，朝扇语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对不起，小僧以为自己在救你，没想到小僧是害了你！”

扇语气得咬牙切齿，她举起手来狠狠地捶打着十方清净的背，但是她的手竟然穿过了十方清净的身体。

扇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再怨天尤人也是没有用的，便将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呜……没想到我这次真的要做鬼了，小和尚，你怎么这么讨厌？你简直就是一个扫把星，你没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多麻烦事，真是讨厌死了。”

“对不起……”

“哎？”扇语一怔，她听到十方清净隐隐有些哭腔，十方清净伏在地上，双肩颤动着，扇语抬起头来，小声嘟哝了一句，“要死的是我，你哭什么哭，真是的，男孩子哭鼻子，也不害臊。”

“对不起，小僧一不小心就……”十方清净连忙抹了抹眼泪，坐了起来，“小僧既救不了师叔，也害了你……对不起……”

“……”扇语将头向后靠去，“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轻了……算了，小和尚，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比较倒霉啦，嘻嘻。”扇语伸出一根手指，弹开了十方清净脸上的泪珠。她嘤咛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双脚也开始消失了：“你也不要自暴自弃了，找个出去的方法吧，我觉得你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最后，她笑道：“好了，再见啦。”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十方清净猛然伸出手，抓住了扇语的手腕，他的口中念着咒语，背后金光大盛，扇语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消失得越来越快，她尖叫一声，倏地化为一个光点，被十方清净抓在手里。十方清净从怀中取出一串念珠，将光点融合了进去。

“呼。”做完这一切，十方清净满脸都是汗水，他试探着问道，“扇语施主，你听得到吗？”

“唔……头昏昏的，小和尚，这是怎么回事？”那串念珠里竟然传出了扇语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不满。

“小僧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神形俱灭……于是小僧自作主张，将施主的魂魄从体内分离出来，附在这串念珠上，这样至少施主的魂魄就不会消失了。”十方清净解释道，“只是……施主的肉身就需要重塑了，不过施主放心，小僧一定会帮施主找到重塑肉身的办法的！”

念珠扇语从十方清净的手里飞了起来，“啪”地一声打在十方清净的头上：“本姑娘的沉鱼落雁之貌全部都没有了，本姑娘现在居然是一个念珠妖怪，呜呜呜，小和尚，你赔我！”

十方清净傻笑了两声，懂得骂人了，看来扇语已经恢复过来了：“可、可是，施主，你、你毕竟是活下来了……”

“谁管你！还我美貌！”念珠扇语又打了他一下，“还我！还我！”

十方清净一把抓住念珠，扇语的力量还没恢复，刚才几下就已经让她气喘吁吁了，她只好躺在十方清净的怀里，问道：“喂，小和尚，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个老和尚封住了洞口，而且外面都是那些坏人，我们……不对，你继续待在这里，没有食物又没有水，会饿死的吧。”

“师叔曾经告诉过小僧，无量洞里还有一条路，可以直接离开不落峰。”

“哦……那离开这里，我们要往哪里逃？”

“先去长安，帮施主你找到重塑肉身的办法。”

话罢，十方清净将念珠放入怀中，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突然助跑起来，飞速地踩过水中的石头，滑进了瀑布里面。洞外的祭司们听到响声，纷纷跑到洞口处查看，惊奇地发现，无量洞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

在离长安三四里地外，有一支商队正在慢慢行进着。这是一只异域的商队，大都是皮肤黝黑、风俗粗犷的捐毒人。队伍中间的一辆马车里，坐着一个少年人和一个女子。商队在这里停下来了，一个穿华丽衣裳的男子从前面的马上跳下来，登上了马车内。

“姜少侠，荀姑娘。”哈兰多说道，“前面就是长安了。”

“嗯，我知道，前面就是了。真是多谢你了，哈兰多。”姜砚笑道，这一路来他待在商队里伤养得也差不多了，而且一路上胡吃海塞，还搜罗了不少捐毒的东西。

“不不不，这一点小事不算什么。但是恩人，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哈兰多突然严肃起来，“先前派出去的商队已经有人回报了，因为鲛人国与九夏的战事，现在长安城境内盘查十分严苛，几乎是不允许其他州的百姓进入长安的。我们商队有来自捐毒皇室的手谕，但是你们二位……没有可以证明的东西，城门卫兵恐怕是不会放行的。”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拿九州仪的时候，就应该让美女姐姐给我开个商会特许证明。”姜砚懊恼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岂不是要绕道走？”

哈兰多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会委屈了两位。”

“嗯？什么办法？”

“在我们各个商会之间，都会有一条黑市的路可以走，我可以将二位伪装成货物，用黑市的途径运进去。”哈兰多笑道。姜砚咋了咋舌，没想到黑市竟然还有这样的办法：“可是我们是两个人，你打算怎么把我们弄进去？”

“两位有所不知，自从九夏与鲛国开战以后，黑市中就多了一种可以交易的货品，”哈兰多低声道，“就是年轻的鲛人，男鲛人一般都是为苦力，而女鲛人则为奴隶。”

“这个……”姜砚看了看荀芷，心情颇复杂，荀芷身为鲛人，不知道听到这件事，她会怎么想。但是荀芷沉默不语，淡淡地看着哈兰多，哈兰多讪讪道：“其实这件事，也多次被禁止，但是被利欲熏心的人不在少数，鲛人交易虽然数量少，但是也并不是没有。不过二位大可放心，我们商会是正经商会，从来不做这种交易。”

姜砚试探着征求荀芷的意见，荀芷一偏头说道：“我觉得可以。”这一句话让姜砚十分惊讶，但是也没有再提出异议，毕竟当下他也没有别的方法进入长安城了。

“那我这就为两位乔装，委屈两位先待在笼子里了……”

“我就不用了。”荀芷突然说道，她还是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我有长安城内的身份证明，你到时候将我在城门口放下就可以了，他们会放我入城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咦！”姜砚这才猛然想起，许醉吟好像的确说过，荀芷就是从长安来的！难怪她听到鲛人这件事情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都是心机，都是城府，人与鲛人之间的信任都没有了，唉！

……

商队车马渐渐远离了城门，姜砚看到荀芷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被士兵放行进了城，而他却被五花大绑地扔在木笼子里，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告别的？姜砚在笼子里翻了个白眼。

商队继续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在另一扇城门前停了下来，姜砚看到哈兰多从马上下来，前去跟守城的人交涉。隔了一会儿，从城里又出来一个精瘦的老头，那老头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姜砚，最后又与哈兰多交谈了几句，最终将这支商队放进了城里。

马车缓缓移动起来，经过那城门的时候，姜砚发现那个老头贪婪地看了他一眼。姜砚觉得一阵恶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