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到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出门散步，不知不觉中，却来到苍台。我想既然来到此处，便要向玉离打声招呼，也好顺便确认一些事情。我走上去，正见玉离要往外走。互相见了礼，我不方便将她拦下，便一道往外走，我问道：“对于玄珠之事，你了解多少？”对于玄珠，只怕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谨慎些总是好的。

玉离瞥我一眼：“玄珠的谜团，即便是墨舞也有些说不清楚。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出来看我能不能回答。”

我又问：“之前墨舞有言，只有她或者她的血亲能够启动玄珠，这条件在冥界是否同样需要？”

“不必，”玉离干脆道，“用墨舞的血，只是作为牵引，将想复活的人同阳世连接在一起罢了。所以说，这儿是冥界，带着玄珠就可以直接出去了。”

我将头点了两点，思索其他事情，玉离冷不丁冒出一句：“可你并非亡灵，直接回去是没问题的。”顿了一顿，她恍然醒悟，“不对，你是盘算着穆谌复活回去。”

我嘿然一笑。

我同玉离沿着忘川往上游走。自从玲珑死去，忘川的水恢复澄澈，真如一匹白练，闪着银色光芒，美不胜收。向来暗色调为主的冥界稍感压抑，如今因这忘川，才有了些明亮色彩。

我问玉离这是要去哪儿，玉离指向山头，那是忘川的源头。我之前没发现，这忘川源头实际上是一汪潭水，水源仿佛从地底冒出来一般，还带着些热气，滚滚白烟包裹，如同仙境。

我蹲下身，将手在水里晃了晃，道：“这变成温泉了呀。”

“本来就是温泉。”玉离立在温泉边上，“媚卿，你还未死亡，在这儿泡一泡，对身体有好处的。”

“嗯？”

“因为让这忘川恢复原貌，你是第一功臣，冥界再怎么说，这小小温泉让你享用，并无不妥。”玉离说罢，挥手要走。

我想我这身体正需恢复，好方便些回到阳世去。正是天赐良机，我冲着她的背影笑道：“多谢了。”

走下山，我与玉离挥别，回去休息。我连着几天都同穆谌住在一起，吃饭睡觉喝茶下棋都粘在一处。就算是没有名分，我俩也早有了夫妻之实。

穆谌这房间本是单人房，床铺稍显窄了，我倒乐意同他挤一挤。枕头只有一个，他便手臂伸过来，让我枕着。我时常枕着他的手臂，不知怎么挪着挪着，靠到他胸膛上去了。

穆谌胸膛又宽，虽嫌硬了点，但还是有肌肉的，不至于硌着。无论靠着枕着倚着躺着，都极为舒服，着实是居家旅行，休憩打盹必备良品。

总而言之，我越来越不想离开他了，只希望伴在他身边。我刚滑过胎，身子还未调养好，不宜经常行房。于是就这样一起睡着，却有着温暖绵长的幸福之感。

过了些时日，我一早醒来不见穆谌，心想他该早就起床了。昨夜里我一心苦恼玄珠该如何处理，眼睁睁看案几上的香快燃尽，才迷迷糊糊睡去，故而醒来得比往常迟了。我又躺了会儿，起床洗漱，帮他将床铺收拾齐整了，才推开房门出去。

紫荆花纷纷扬扬之中，穆谌同旗风坐在树下对弈。我从旁悄悄走近，微微香风将旗风的话传入我耳中：“白菜是棵好白菜，苗子不错，养得也好。”

我心中纳罕，他俩什么时候对种白菜来了兴致？

旗风接着道：“就是稍微好强了点，控制欲极高。比如说，再怎么整她最多发会儿脾气过去了，但倘若欺骗她，不削下你一层皮来。”

我脸一黑，维持悠哉缓慢的步伐向他俩靠近。

他俩谁都没发现我，穆谌落下一粒白子，接过旗风的话头：“说的极是，她高高在上惯了，只准她吼我，不准我对她大点声说话。”望着棋盘摇头叹一口气，“真不知道有几个人可以受得了她。”

“不过还是多谢你，”旗风落下一枚黑子，“我家这颗白菜，终于可以嫁了。”

我内心：“……”我走近了他俩，踩过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俩听见声音，同时转过脸来，又尴尬地闪避我的视线。

我挑起一边眉毛：“接着说呀，我这颗白菜怎么了？”

旗风轻咳两声：“你俩有话说罢，我先回避了……”

“不，我找的是你。”我一拂袖，旗风又乖乖坐回去。

这会儿换穆谌弹起来，给我让了位：“你们慢聊。”说罢连忙遁了。

我接着穆谌的位子坐下，从盒中夹起一颗白子，稍微看看棋局，嗒一声落下。

旗风问道：“你专程找我，所为何事？”

“月瑶有孕了。”

他手上正执一枚棋子，视线专注于胶着的棋局，蓦地抬眼看我。

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她得知你已不在人世，说如果不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一定寻死来了。”我微微垂眸，不觉抬手抚上小腹：“你能不能有点责任感？一直只顾自己潇洒快活。”

“谁说的？我的悲伤你视而不见。”他吐槽着将棋子落下，突然变得伤感，“话说回来，为什么在这时候告诉我？”

“玄珠在我这儿。”我将装着玄珠的锦囊从腰带上解下，递到他面前，“拿着回去，乔老的筏子应该还在，顺着忘川逆流而上，会到你原先掉进来的那口古井。你应该还记得罢？”

旗风定定望着我，却不肯接：“那你和穆谌……”

“我们在一起就好。”我微微一笑，“怎么，妻儿正在等你，你有理由不走吗？月瑶我安排她在玄门乡静养，你到都城，直接找梁奕丞相。”我说着，不自觉鼻尖泛酸，“做妹妹的，却连把扇子都小气吧啦不肯送你，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媚卿……”旗风难得眼眶泛红。

“还有，”我怕我应付不来这种离别场景，不听他说完，又自顾自取出昭铎的扇子，递给他，“这你也一并还给昭铎，跟他说……”我吸一口气想了想，却自己嗤笑一声，“不必说什么了，他懂我。”

紫荆花窸窸窣窣地落，拂了一身还满。最后那一盘棋，也因紫色花瓣的装点而绚丽缤纷。

我旋身找到穆谌，他正在作画，抬眼远远地看我走近。我站到他面前时，他搁下笔柔声问道：“你的玄珠和扇子呢？”

“都让旗风带走了。”我笑着摊一摊手，说这话时异常轻松。

穆谌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弯一弯眼，拉过我的手，将我抱在膝上，吻了吻我的脸。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闭上眼，静听花落的声音。

香甜的气氛静了半晌，我缓缓睁眼，抬手摩挲他的面颊：“穆谌，旗风也回去了，就剩我们了。”

“嗯。”他淡淡回答我。

一切仿佛都已尘埃落定，只余一身轻松。如若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是何等幸福。但我终是想要有一个结果，这冥界又暗又压抑，终不是我想要的归宿，我不想偏安于这种地方。我将手从他面颊上拿下，放在眼前：“穆谌，我还带着这命格。这两世的悲剧，究竟是造化多一点，还是命格危害多一点？说实话我很累，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冥界，真不知……”

“你怕了？”

“才不是。”我果断否认，往他怀里蹭了蹭，“只是想着，如何破解得了。”

顿了一会儿，我又道：“听说忘川上那一方温泉，对我这身子疗养有好处，我们明天去那儿玩一玩呗。”

翌日，温泉。

我挽起头发，脖子以下都泡入温泉，浑身舒坦地呼着气。这地方我设了结界，有人来时至少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能进入。所以，没有人打扰我和穆谌。

我踢了踢水，回身趴到岸上，从小包里取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再去拿第二颗时，穆谌的声音悠悠传来：“我不吃了。”

我将那糖在舌尖转了转，放下手中的糖，游到穆谌身边。我拿下他额头敷着的白毛巾，他睁开眼，清亮地映着我的笑脸。

我张口道：“那我可以亲一亲你吗？”

穆谌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说话。

于是我抱着他的肩，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顺便将嘴里的糖用舌尖送出去，他不吃也得吃。谁知穆谌这小子固执，竟又给我顶了回来，我不服输，手上更用力捏住他，又顶回去。如此反复几回，糖都化了不少，最后还是回到我嘴里。

我气呼呼地瞪他，穆谌却调皮地笑着，抬手擦擦我的嘴角。

我躲开他的手，别过脸自己抬手揩了揩：“算了，反正你也尝到了。”

穆谌竟笑出了声，揉揉我微潮的头发。也许水温较高，我脸上发烫。

说话间，只听咕噜咕噜的响声。我心一紧，怎么可能，我明明设了结界的。

“那里。”穆谌拍了拍我，指向一处。我抬眼一望，不远处的温泉水里，不知为何冒着气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