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板娘嫣然一抹浅笑，珠玉落盘般的嗓音朗声问道：“真有此事？谁，站出来！”

人墙后踉踉跄跄跑来一个戴头巾的小厮，一个跟头跪伏在地：“老板娘饶命啊，小的只是看他们新来的，原想恐吓恐吓而已啊~~”

老板娘面色如常：“来人啊，拖下去，杖毙！”

那小厮高喊“饶命”，我束手而立，叹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说明我们二人不是夭桃山庄的人，往后在这镇上逛荡，老板娘不要误伤了我们。”

因为我这一句话断送了个年轻人的性命，似乎过于残忍。我这有意给老板娘台阶下，她冷笑一声：“规矩就是规矩，协议上说得明明白白。不过既然姑娘如此善心，”突然目露凶光，“那就拖下去，杖责一百！”

我不再说话，那小厮被人拖走，哀求救命之声远去，余音绕梁许久。

该说明的说明完，我逛街的心情去了大半，丢开石子，就想告辞。那老板娘却将我们拦了一拦：“两位请留步，我们玉林赌场规矩，来者必上赌桌，否则别想出去。”

身后的穆谌接口道：“方才见几个乞丐溜出去了，他们不像会赌的。老板娘这条规矩，是为我们定的？”

“正是。”老板娘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两个字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这是要给我下马威了。想我万年以来，与奸商贪官斗争无数，按套路的不按套路的，讲理的不讲理的，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怕你不成？“那真是不胜荣幸。”说着缓步踱到赌桌旁。

老板娘扭着腰走到对面，人群纷纷围堵在旁边观看。她朱唇轻启：“天气这么冷，姑娘穿得如此单薄，也不怕冻坏了。不如就来比大小，”她一手拿过一个色盅，推一个到我面前，“输了的脱一件衣服，脱光为止。”

她嘴角暧昧得像含了一抹春光，无限旖旎，围观的男人都欢呼起来。我胸口升起一把无明火，暗骂下流。

我正踌躇，那老板娘又掩嘴笑道：“瞧姑娘这脸皮都红了。姑娘若不愿意，就让他来。”风情万种的目光越过我，拗成兰花状的手指一点，像点在一湖春水上。

穆谌望着她，皮笑肉不笑。穆谌正待开口，我抢先道：“不必。你是个女人，自当女人和女人的较量，才叫公平。”

忽地手腕一紧，穆谌拉了我一下，而老板娘狐媚的目光仍勾着他。我一气之下甩开穆谌，与老板娘笑着对望，盈盈然走到赌桌旁倏然变脸，抬腿一踢掀翻了赌桌，色子和花花绿绿的筹码满天乱飞。

我的男人你也敢看！

赌桌砸到一旁，老板娘连连后退，其余人等抱头逃窜。这是个江湖味儿极浓的地方，立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排手提大刀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向我冲来。我抽出腰间银凰鞭，侧身一甩，一个个脸上都多了道红痕。

我这刚打个热身，老板娘让人扶住站稳了，尖锐地喊道：“关门，别让他们跑了！”

几扇大门同时“砰”地关闭，还有铁板刷拉拉要落下来。穆谌不知何时长戟在手，一个西风扫落叶，木门喀拉豁出一个大洞，他拉着我迅速冲出。

我刚踢了赌桌，天气冷，筋骨没事先活动开，现在脚腕有些疼，跳出门时腿一软，肩头撞了一下，动作迟了半拍。眼看着寸许来厚的铁板铡刀般落下，我急中生智顺势一滚，出了赌场的门。穆谌回过身来：“还好吗？”

我刚点一下头，被他拉起，溜之大吉。

签订的那个协议还是有点儿正面作用的，比如此时，我们跑过了红线，回过头来松一口气，追兵只能悬崖勒马一般停在另一头，跳着脚臭骂。

老板娘不想坏了规矩，连吐口口水也犯规，只能眼睁睁看我们扬长而去。

走上山路，进了夭桃山庄的门，艾华问我为什么脸红，我摸着热气腾腾的脸：“逛街嘛，不小心兴奋了些。”

他似懂非懂地“喔喔”两声，穆谌带我回客房。

我还没想好怎么向小江交代砸了人家赌场的事，坐下来歇口气儿，想倒杯水喝，手伸出去，才发觉肩膀好疼。

穆谌蹙眉走近：“你怎么了？”

我捂着肩头，皱着脸吸气：“方才不小心撞到门上，肯定淤青了。”

穆谌哭笑不得，轻轻摇头，我道：“我包袱里带着伤药，帮我拿来。”

穆谌不急不缓地照做。我望着他走到柜子前的背影，想起在北方边境脚踝扭伤被他凶了一回，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等着他开口。

这番穆谌却似乎没这念头，虽然嘴唇仍抿得像一条直线，很不高兴。他将药瓶放在桌上：“你自己来？”

我偏头看了一眼，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我自己怎么来？叫个丫鬟来替我上药？也不妥，又不熟悉，我羞于将身子暴露给陌生人。思来想去，倒不如眼前的穆谌，于是假装不在意脸上越来越烫，将药瓶推给穆谌：“你帮我。”

穆谌一怔，缓缓站起身：“我去喊个丫鬟来，比较合适。”

“站住，”我低喝道，“你不愿意是吗？”

穆谌笑得有些尴尬：“我怕我下手不知轻重，弄疼了你。”

“疼了我会说，过来。”此情此景，我用命令的语气说话竟还是相当顺口。

穆谌无奈，只得折回来，掇了把椅子在我跟前坐着，道：“你的衣服。”

我低头，慢慢解开衣服扣子，手指不自在地微微发抖，心跳越来越快，面皮也越来越烫。

穆谌也不看我，去旋开药罐的盖子，手指挑了一勺，我恰好解开里衣，衣襟一抖，露出肩膀。

穆谌凑近来为我上药，我下意识地别过头不看他，死死盯着桌上茶壶的青花纹路。

房间内门窗紧闭，光线黯淡，气氛安静，我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肩上清凉的触感是药膏，时而温热一点，轻柔地打着旋儿匀开药膏的是他的指腹。他的呼吸在我耳畔，平静匀长，我却仿佛耳朵上长了眼睛，看得见他温柔细致的目光在我肩膀游走，被他看过的地方都像烈火炙烤一般。我按捺不住脸红心跳，僵直身子像块铁板，动也不敢动，好像动一下就会引起他注意，惹他笑话似的。

空气在静谧中生长暧昧，在暧昧中显得更静谧。穆谌突然道：“你何苦呢？你不是很能沉住气吗，今天冲到人家地盘上不说，还把人家场子砸了，这不像你。”

我嘟嘟哝哝，敷衍道：“先皇和艾华的故事太压抑，找个发泄口罢了。那女人又确实嚣张，我看不过去。”

我听得穆谌鼻子出气，笑了一下，弄得我更难为情。

过了会儿，他说道：“好了。”

他手上沾了药膏，自己拿绢子擦手，旋上药罐。我则慢慢吞吞地整好衣物，刚想理一理领口，偶然抬头，穆谌正目不转睛地盯住我。我心头又提了一下：“你看什么？”

穆谌实诚说道：“以为你挺经得起事的，脸红成这样。”登徒子似的，抬手碰了碰我的脸颊。

刚才还觉得他手挺热的，此时竟比我的脸还凉上三分。我拍开他的手，正想发作，门外响起清脆的女声：“媚卿姑娘在吗？”

听上去是个丫鬟。

我收拾心情，道：“我在，何事？”

“当家的找你，请快些儿过去。”

我在门内应了一声，喝了杯水降降温，确定脸不那么烫了，才拉开门随那丫鬟去见小江。

小江正在书房内，手拿一张信纸，面色阴沉。

丫鬟通报我和穆谌到了，小江从信纸上抬起眼，屏退丫鬟，给我们看座，对我们道：“听说，你们将那玉林赌场砸了？”

我眉头一皱，压下心里疑问，道：“我媚卿敢作敢当，这事儿，是他们有错在先。他们暗器伤人，艾华可以作证。”

小江嗤笑一声，脸上神色莫辩。点了点头，须臾抬起头来，铿锵有力道：“砸得好！”

咦？！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江又笑意盎然地道：“夭桃山庄与他们互不来往，但有事儿总得有个送信的。方才他们派人送来这封信，”他将信纸递给我，“向我告你们的状。”

我将那怨气满满的信扫一眼。无非就是加油添醋细数我俩的破坏行径，说虽然我们不是夭桃山庄的人，但看见我们往山上走，便猜测我们躲在这儿，于是要夭桃山庄将我们交出去云云。

小江道：“我将你们交出去，更是有违道义。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我道：“我原不打算参与你们的恩怨，但事到如今，这事儿我是避不过……不对，”我改口咬牙切齿道，“就冲着那嚣张好色的老板娘，这事儿我管定了！”

小江疑惑：“嚣张好色？”

穆谌赶紧接茬：“媚卿想说，纵使我们不是夭桃山庄内的人，但我们肯定上了他们的黑名单，山下的镇子，她可是逛不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