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比翼双飞
这一天的雨,到后来夹着雪花,晶晶然飞舞而下,如雨中被打落的蝶。
朝廷的人马最终赶到,制服了歹徒,给他们拷上枷锁,绑了出去。
紧接着到来的几个医官,紧急之下粗暴地撞开我:“让一让!”担架随之上去。
我被穆谌拉到一旁,不挡着他们的道。我看着寻安白衣上的血一层漫过一层,胸膛的起伏渐渐虚弱,像一尊掉了色的白瓷娃娃。
她被放上担架,迅速抬了出去。我不知何时开始浑身战栗,可能是因为冷,可能是因为害怕。那曾经缠绕我多年的噩梦,我好怕再度上演。寻安,书燕,这傻孩子又要替人死。
终于有人注意到我,请我到外面去。我当时泪眼朦胧,大约是穆谌一路搀着我。他们临时让我坐进一辆马车,捧给我一热茶,还将一条白布披在我肩上,叫我擦干头发。
我看着窗外,清寒的雨景,川流的人,在模糊的时光里攒动。
我不知道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几天,只记得后来有一天,医官那儿传来消息,说寻安度过了危险期,已经清醒过来。
我从未如此虔诚地感谢上苍,感谢命运。
我去看望她,她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梁奕也在,拉着她的手,陪她谈心。几天来梁奕不顾自己的伤势,日日夜夜陪着她,也许是那嘴上心里的一声声呼唤,才将寻安从鬼门关前唤了回来。这世上,奇迹总是有的。
再过几天,梁奕上朝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国师落马。梁奕在捣毁贩卖禁药的贼窝之时,不意外地搜到那伤天害理的买卖其实有国师在背后撑腰。梁奕在朝堂上,毫不顾忌地冷笑调侃:“还是大股东呢!”
国师面如土色,恨得咬牙,梁奕当庭喊来侍卫,带下去。
丞相最大的劲敌便是国师,梁奕索性将国师的职权分散掉。如此一来,原本摇摇晃晃的天平,此时毫无悬念地向丞相倾倒。但梁奕很吸取上次狂妄自大带来的教训,行事谨慎了许多。
梁奕的举措,我不干涉什么,但有一天在楼台上遇见斐羽。我与她欣赏了会儿风景,狗拿耗子般地提点她:“如今丞相独揽大权,朝堂风光之下,暗云涌动。不知何时的未来,玄门乡将是大乱之世,凤凰择良木而栖,你需要一条坚实的大腿。”
斐羽难得地爽朗大笑,转而对我认真道:“我是军人,不是梁奕那样的政客。”说罢响亮地踏着大步,下楼去了。
再过了半月,寻安已经可以外出,看看金阳下渐渐消融的薄雪,泪珠一般从屋檐上滴答下来。朝廷上事务不多,我也曾陪她坐着吃茶聊天,嗑几颗瓜子儿。
日子如那一滴滴融雪,啪嗒啪嗒落在阶上,轻不可闻,却是真的流逝了。
又有一天,我抱了个手炉,同穆谌在房中下象棋。插科打诨,不计输赢,穆谌却敲着棋子道:“下棋就专心一点。”
我照旧我行我素,他摇摇头,无可奈何。
须臾,房门被叩响,进来了一个丞相府的家丁,喜气盈盈地递给我一张红帖子。我打开一看,“哇”地惊叫起来,手炉滚下膝去。
穆谌弯腰帮我捡起手炉:“你最近总是咋咋呼呼……”
“你看!”我将红帖子展给他看,手激动得有点颤抖,“寻安和梁奕要成亲了!”
从大悲,到大喜,恍若转眼一瞬。
以梁奕的权势和财势,必定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委屈,这场婚宴必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大早,各种彩礼一箱箱地往梁府抬进去,祝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梁奕又来者不拒,整一个门庭若市。
我也跟去凑热闹,沾沾喜气,当然又得拉上穆谌。
我进门时,见到影壁都是凤穿牡丹,寓意祥瑞。我穿过流水般装饰好的未装饰好的红绸,帮下人扶了两个红灯笼,到大堂中去。良辰吉日,将在这儿拜堂成亲,因此布置得格外隆重,梁奕亲自督工,还有一群亲朋好友站在一起,点评点评。梁奕自然是这群人里最喜庆的,一双秋水眸子满满盛着笑意。
我和穆谌在玄门乡露脸多次,跨进门也都热情地打过招呼,拱手互道恭喜。
正对面的墙上要挂上大大的红双喜,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在两边墙角各搭上梯子,两个家丁一人扯着一边,同时爬上梯子,叫底下的众人帮忙看看有没有挂正。
“歪了!”我正巧站在最前面,又音量最高,场上的人都不与我比大声。
两个家丁道:“哪边歪了哇?”
我歪着头,抬抬左手:“这边高一点。”
左手边那家丁举高了手臂:“这样呢?”
“还是歪了,再高一点。”
那家丁还要再调整,梁奕喝了一声:“明明是你歪着头,非要说人家没挂好。”
我抬脸对她道:“当然要寻安的这边高一点,代表着以后你不准欺负她。”
众人都哄笑起来,唯有梁奕哭笑不得,对那俩家丁道:“别听她胡闹,挂正了来。”
周围一圈都是男人,我夹在中间甚是无趣,便撇下穆谌,去找寻安。
寻安的房中,早有堆积的一溜儿大红箱子,上面都贴了红双喜的剪纸。正如大多数待嫁的新娘子,多多少少有些忐忑,寻安便是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斐羽也在。斐羽仍然看不惯梁奕,但不能阻挡了朋友的姻缘不是?于是陪寻安在房里喝茶聊天。
我也加入进来,随意说了会儿体己话,寻安突然道:“媚卿,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嫁?”
我一怔,笑着带过话题:“这日子主角是你,说我做什么呀。”
正式成亲的日子来了。连日阴沉沉,偶尔飘雪,却在今日一下子放晴,暖暖的阳光中,放鞭炮,迎新娘。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风风光光地花轿停在梁府门口,喜娘打起深繁重绣的轿帘,新娘子缓缓地走下来。
寻安尽管罩着红盖头,仍有些羞涩,牵着喜娘的手小心翼翼跨过火盆,走上堂去。梁奕早在堂上等候,一副镇定自若的形容,却是见到寻安的那一刹那,忽闪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我在一旁看着,莫名地跟着激动,好像这么多年情路坎坷,是我自己经历的一样。
拜过堂,送入洞房,喜宴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不知不觉天黑下来,月上树梢,今夜的月亮同这一场婚事一般,圆圆满满,有恍惚有些梦幻。
宾客醉醺醺的,道着祝福,一个个起身离席。梁奕忙了一天,作为新郎官肯定被灌了不少酒,脸上看起来有些醉意,此时仍在门口欢送客人。
我和穆谌也要回行馆,梁奕特意派了一辆马车给我们。坐在车里,梁府的喧闹声渐渐渺茫,最后入一缕烟收尾,完全听不见了。
夜色浓重,我听着车轮在马路上轧出细碎响声,不觉有些乏了,靠在锦褥上,眼皮耷着,脑袋小鸡啄米般一顿一顿。
穆谌在另一边道:“困了?”
我声音透着慵懒:“这几天玩得有点疯,到现在圆满结束了,松懈下来才发觉好累。”
穆谌道:“累了就睡罢,到了我叫你起来。”
我听了这话,不知不觉睡了,到天亮自己醒来,发现是睡在行馆的床上,穆谌并没有叫醒我。我拥着被子,兀自出了一回神,才爬下床梳洗。
要说梁奕真是勤快,新婚燕尔的却没请几天假,很快又在朝堂上见到他。下朝时梁奕还将我拦了一拦,要我随后到他家去,有东西给我。
我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在心里猜测。回到行馆换了衣服,我坐车到梁奕府上。
婚礼的花花绿绿装饰撤去不少,梁府又恢复往日的模样。仿佛那么多的繁丽花样都是浮华,只有在府上见到寻安时,才感觉那一天是真的。
花园里,梁奕的表情显然不是找我唠家常的。他将一本小册子拿到我面前,我接过来看,他同时解释道:“旗风公子的下落,我找到了点线索。有人曾在南方夭桃山庄附近见过他。”
“夭桃?”我翻着册子,脑筋飞快地动起来,联想旗风到那里去做什么,以及和玄珠又有什么关系。
“我应该替你追查下去的,只可惜,那里都是江湖人士,朝廷不管,除非有动乱发生。”梁奕有些歉然道。
“足够了,我会去那里看看。当初约法三章,我现在,也该交还客卿的官服了。”我合上册子,起身弯了弯腰,“多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呐。”寻安走近,梁奕一把揽过她的腰。寻安泪光闪闪地看着我:“你这就要走了吗?”
我点头:“旗风现在生死不明,我不敢耽搁。”我望着寻安,弯了弯眼睛道:“你已经嫁人了,一家之母,怎么还这么爱哭。”
寻安微微红了脸,抹一下眼泪。
天气晴和的一天,我和穆谌告别了玄门乡的众人,继续踏上旅途。
穆谌在我身边一路安分,我竟习以为常。等到有一天,夕阳西下,古道长亭,我大梦初醒一般追忆往昔,边关拒敌到一起被围困道观再到南下查获禁药最后见证梁奕和寻安结为连理,他没有对我做不利的事,反倒每一次都有他帮我。亏得我还小心防范他,真真是浪费心情!
我试探他:“当初瘟疫肆虐,白水观何其危险,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穆谌听了,转身面向我,定定地看了我半晌。
我抬头望他,一言不发地等他的说辞。
“是啊,为什么?”他说着,我腰上一紧,他俊俏的脸瞬间在我眼前凑近放大,看得见他浓密的睫毛,以及眼皮上的淡淡的一痕。
更让我的心狂跳不止的是唇上一点柔软的触感,我瞬间石化了一般,动弹不得,心里的某处开始动摇。
穆谌离开我的唇,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
虽然只是嘴唇碰嘴唇的轻轻一个吻,但其中包含的已经足够多。我脑子有点懵,糊里糊涂地嗔怪他:“你真是……要是被传染了,不就成了我害的。”
“嗯,说的也是。”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天然呆,回了我这么一句。
我笑了,他的脸再凑过来时,我主动抱着他的肩,闭上眼睛亲吻。他吻得很小心,却很缠绵,一点一点地啄过我的唇,仿佛忘了天地万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