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仲离开法院后其实去了白露的家里。白露还没有回来，只有芳川在家，咿咿呀呀地跟季昀说着话。

季伯仲敲门，等他道明来意后，芳川并不愿意让他进屋。他便只好站在门外等着。芳川也没关门，但季伯仲也没进去。

很久之后，白露才回来了，手上还拎着点菜。无论爸爸最后结局如何，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哄过妈妈这几天，可等她在自家门外看到季伯仲时，登时有些失去控制，压低了声音怒吼道，“你都告诉她了？”

季伯仲摇摇头，“没有，而且有些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白露冷笑，“跟我谈？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可季伯仲不为所动，“还是希望你能跟我谈一谈，有些话也想跟你说一说。”

“好，那就谈呗。”白露忽然改了主意。她把菜送进屋子，又帮着安抚了几句季昀才离开。两人就约在小区外的茶馆里见面。

季伯仲把一份资料递给白露，“你可以看看，白鹤轩参与走私是事实，而且涉案金额……真的不是可以瞒得过去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只手遮天，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白露将信将疑地翻了一遍资料，果真如此。可这么一大笔钱，爸爸却为何从没提起过呢？是他也觉得自己还有出来的机会还是……白露一时间不敢确定，但她对季伯仲的敌意却没有退却，“所以呢？这就是你揪住我爸不放的理由了？”

季伯仲一点都不生气，大道理谁都懂，可事情只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才没人管什么大道理不大道理呢。当年的他因为许堇也是如此。

“我现在可以向你提供一条建议，去见你爸，问清楚这笔钱的去向，主动上交，然后可以争取判个缓刑。”

白露听到这儿终于心平气和了些，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可自己又该怎么见到爸爸呢？

“这个我会帮你安排。”季伯仲猜到了白露在想些什么，白露也没有推辞，只淡淡地点点头。当天下午，白露就见到了爸爸，说明了当前的情况后便追问那笔巨款的去向。

白鹤轩笑笑，“是季伯仲让你来的吧？我才不会说出去。”

白露眉头微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不会自己想，能不能为妈妈想想。”

白鹤轩神色一黯，“我……那笔钱已经投在美国一个研究机构里了，说是可能有办法治好你妈的失明。”

“可能有办法？这……真是个笑话。”白露只觉得对爸爸的事越来越不耐烦了，就好像当年白鹤轩入狱时的自己重新回来了一样，不想听人说起他，不想见他，更不想妈妈还对他抱有感情。

“对你是可能，对你妈，那是百分之一百。如果连我都放弃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坚持下去呢？”

白露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冷静下来，“可笑。”她甚至不愿再和白鹤轩说下去，“你只是自私地把多年前的事重演了一遍，不要把自己想得这么高大好吗？而且如果不是你当年的错，妈妈怎么会失明？现在想弥补了？晚了，你知道吗？”

白鹤轩看着狂怒的白露，眼神越发黯淡，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直到有人来把他带走了。

白露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屋子里打着转。现在唯一的生路也断了，而她和妈妈，则又一次被推下了悬崖摔得粉身碎骨。白露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季南风，季伯仲的选择无可厚非，他没什么理由一定得帮着自己，不是吗？而说到底，爸爸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其实也还是咎由自取。

白露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当然避免不了芳川的盘问。白露想了一路该如何编出漂亮的谎言来，可这会儿看到妈妈的眼睛，忽然失了望，竟实话实说了，连同爸爸想为妈妈治好眼睛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治好我的眼睛？”芳川从来没想过这事，白露一开始还惦记着，后来因为生活所迫，也因为习惯了就没再提起过，可白鹤轩还记得，虽然他从来不说，虽然他这次出狱后性子阴鸷了不少，可单凭这一点，芳川就不会放得下他。

“左不过，就是再从头来一遍罢了。”芳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安慰白露。

白露却暴躁得很，“从头来一遍？你怎么说得这么轻巧。那个人，他就是自私。”白露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又回到了过去，死活都不肯喊他一声爸爸，“你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也做不了，可你反而最轻松知道吗？我以为我这么多年养家的钱真的是各种奖学金吗？不是，我很多时间都没空去学校，你知道吗？我只能辛辛苦苦地进货出摊，赚的钱真的都是一点一点地攒起来的，可现在，你跟我说，从头来一遍？”

白露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妈妈说话，芳川也愣住了，“我……我知道你苦，可是……”芳川还是第一次听白露说起自己摆地摊的事。那个人，无论白露承认不承认，都是她的爸爸啊！这样的关系，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斩断吗？从此就能一干二净、井水不犯河水吗？不能。

白露却偏激起来，非要妈妈现在就能理解自己，“你看看我的手，你看看哪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手跟我一样的，都是口子，要么就是老趼，你看看，你看看。”

芳川笑得凄凉，“我看不见啊！”

白露伸到芳川面前的手还执着地举着，可芳川却已经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身了，又缓缓地摸回了房间。白露是口不择言，可现在却也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只能看着妈妈缩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回房间。

白露心里又气又苦，这世上，又有谁比谁活得更轻松一点呢？

季昀也很识相地不哭不闹，到点了就吃，吃完就睡，乖得很。可妈妈从进了屋后就一直没再出来过，一直到晚饭时间，白露才终于忍不住了去敲房门，“吃晚饭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白露耐着性子开门进去，只见妈妈衣衫整齐地躺在床上，白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上前推了推妈妈，又探了探呼吸，“妈，你别吓我，别吓我。”

芳川并没有反应，白露急得快要哭出来，“妈……妈……从头开始就从头开始好了，我……我……”她哆嗦着摸出手机，下意识地给季南风打了电话，“救救我……救救我……”

季南风吓了一跳，“怎么了？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是在家吗？别急，我这就来了。”季南风其实就在楼下，一觉睡醒之后，爷爷郑重其事地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去部队，他却又犹豫了，说还要好好想想，于是便开着车一路到了白露家楼下。

季南风冲上楼，看到白露正哭得方寸大乱，忙试了试芳川的呼吸，安慰道，“还有呼吸，应该没事，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别着急。”白露匆忙间抱起季昀，季南风一把背起芳川，一起赶到了就近的医院里。

医生检查了一遍，说是睡着的时候突发脑溢血，但送来得还算及时，立即手术应该没问题。

季南风拍了拍白露的手背宽慰她，又跟着医生跑前跑后地去缴费。等芳川被推进手术室后，白露才大声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是我害的。”

季南风隔着季昀，双手捧住了白露的脸，“不，你看着我，没有人会比你更希望妈妈好好的，你知道吗？”

白露还是一个劲儿地哭，季南风忽然想起了白露出事时的自己，也是听不进去任何人说的话，于是索性一把紧紧地抱住了白露。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季昀这下可不高兴了，又哭又闹起来。季南风只得从泣不成声的白露手中接过季昀，耐心地哄着，又时不时地看着白露，免得她情绪过激会有什么危险举动。

手术室的灯很久之后才灭了，医生出来说手术还算成功，让病人安心休养一阵子，再定期复查一下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季南风抱着季昀松了一口气，看到白露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芳川被送到了病房里，季南风打了周嫂的电话，如实说明情况，让她来医院帮忙。许堇和季伯仲这也才知道了此事，什么都没说就让周嫂赶紧去医院，但两人也都碍着白露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亲自过来探望，而是让周嫂带了些补品过来了。

白露累极，被季南风不由分说地塞进汽车里。季南风却也不开车，也一头坐进后座。季昀被安置在了安全座椅上，已经睡得昏昏沉沉的了。季南风一把钩过白露的头，“别怕，我在。”

白露没有拒绝季南风的怀抱，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无声无息，但身子却抽搐得越来越厉害了。

“我……”季南风不知该如何开口对白露说起自己的决定，本来犹豫的心经过这一夜又坚决起来，“我决定去部队。”他要钱、要权，如果他有能力不着痕迹地把白鹤轩救出来，白露的妈妈不会伤心至极突发脑溢血，白露也就不必经历这些事。

这时候的白露其实压根没什么心思去考虑季南风的事，只是一个劲地哭着。季南风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安抚季昀一样，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等白露渐渐倚着季南风的肩膀睡过去后，季南风却还是没有松手，一直抱得紧紧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