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川住院期间，季南风一直忙前忙后，一开始不知道的病友或护士还以为这季南风是儿子，后来一听说其实是女婿，不由得都啧啧称奇，觉得现在也真是少有这样勤快、孝敬的女婿了。

只是芳川、季南风和白露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却一直是怪怪的。大家相处得都很客气，但却又谁都不说起白鹤轩的事，也不说白露之前的歇斯底里和芳川的失望，就好像从一开始大家就是这样的，客气得不像是家人一样。

可每个人又都知道，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白露不在的时候，芳川还是会以泪洗面，甚至有时候当着季南风的面都默默地抹眼泪，但是对着白露，她却决口不提；白露也是，当着妈妈的面从不说起爸爸的事，当着季南风的面更是从不说起季伯仲在法庭上说过的话。

芳川终于能出院回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季南风正在帮着收拾行李，手机忽然响了，他一看是爸爸的电话。当着白露和芳川的面，季南风不想接爸爸的电话，于是就挂断了。

可爸爸却又一遍一遍地打电话过来了，季南风心中狐疑，爸爸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迟疑再三还是接起了电话，但语气不善，“怎么了？”

季伯仲苦笑不已，好好的父子不知怎的成了仇人。他叹口气，“白鹤轩的事已经了结了，应该没多久就能出来了。”

季南风诧异地扫了一眼白露和芳川，忙追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季伯仲简单地说道，“你妈和爷爷出了钱，把白鹤轩的罚款交上了，这样量刑会轻很多，我会帮他争取缓刑。”

季南风愣愣地挂上了电话，他甚至到现在都没能对爸爸说一句“谢谢”或者“为什么”。可他不知怎的还有点不好意思把这个消息告诉白露和芳川，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地说了半晌后总算是让白露和芳川都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爸说能争取缓刑那就一定能争取缓刑。”季南风加重了语气，想让白露和芳川都难得能轻松一回。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大家都太压抑了。可白露和芳川的表情却各异，让季南风不知怎的竟有些忐忑。他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规规矩矩地站着。

芳川先开了口，“谢谢的话我是说不出口的……”

季南风忙摆摆手，“不用，不用谢谢，我……”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季南风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白露却似乎越来越烦躁了，在病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季南风有点担心她，却又不敢问她到底怎么了。

“罚款有多少？我会还给你的。”白露的语气硬邦邦的。

季南风傻了眼，只觉得白露这话生分得让人难过，“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问问你爸，现在就问。”

季南风不愿意，“这个真的没什么，我……”

白露越发急了起来，“没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因为走私赚了多少吗？最起码罚款不可能比那个少吧？”白露越说越着急，“所以，你家人为什么要管他的事？让他自生自灭不好吗？”

季南风张口结舌，“我……我也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和爷爷会忽然转了性子要救白鹤轩出来，可原因无外乎是他和季昀罢了。

芳川这时插进话来，“你爸爸能平安出来便好，这时候还要说这些做什么？”

白露冷笑一声，“这时候还要说这些做什么？你们不是一个个地都盼着我离开季南风吗？现在承了人家的情，怎么不说这话了？”

芳川本就是大病初愈，没想到白露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这有错吗？”

白露还是没办法忽视妈妈对季家人的援手视而不见的态度，“哼，那我宁可没有他这个爸爸。”

芳川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起身朝着白露就是响亮的一巴掌，“不管你说什么，他就是你爸，哪怕他再去坐牢，他也还是你爸。”

白露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连头都没有偏一下。一旁看着的季南风心疼了，上前来隔开了两个人，“怎么动起手来了？白露……”当着芳川的面，季南风也不好意思问白露“疼不疼”，却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想帮白露揉一揉，不想被白露一把打飞了，“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南风有些尴尬，只好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

“离婚吧，我接受你之前提出的条件，离婚。”白露没来由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一直憋屈的季南风却“啊”了一声，“你要离婚，现在？”

“对，季昀我也可以不要，给你们季家，但你之前说的股权房产古董……我统统都要。”白露面不改色，芳川坐在一边只觉得头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季南风问得很冷静，内心其实早已溃不成军。

“要不然我得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得起你们季家的钱呢？”白露没有一点不认真的意思，“什么时候可以签字？季昀……就给你们吧。”

季南风的手忽然唰地一下举到半空，落下来之前却又被他生生地收住了，“接受季家的帮助，就让你觉得这么不堪吗？”

白露没有说话，季南风却越来越咄咄逼人，“季家的帮助你不想要，林声的却可以吗？为什么？”

白露站得笔挺，表情一丝不苟到好像机器人一样，“对。”但个中原因，她没有再解释。

季南风终于什么也没说，冲出门离开了。那扇门轰地一声再合上的时候，白露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芳川摸索着抱住了瘫在地上的白露，“为什么？为什么？”

白露泣不成声，“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她可以假装不知道林声的心意，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受林声的牺牲，是因为她对林声绝无期待，所以心中坦然。可她对季南风不一样，她对季南风还有期待，甚至偶尔也会想起两个人的以后。所以她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接受季家施舍般的帮助，因为一旦接受，她和季南风之间的天平就会倾斜了，到那时，就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只是，谁能理解她呢？谁会知道她心里的恐惧呢？就连季南风那个傻子，说着不离不弃的话，却还是甩开门走了。他难道不知道就算离婚了还可以再结婚吗？她就是想和他平等地在一起，这也有错？

白露抹干眼泪收拾好行李，又扶着妈妈下了楼。季昀今天由周嫂带着在家里，没跟来医院。

白露出了住院部就想拦个出租，可惜一直等不到空车。她只好领着妈妈去了公交站台那里，想看看公交车能不能挤上去。她正研究着要坐的车还有多久能到站，手里的包忽然被人拎住了。

白露吓了一跳，“谁？”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季南风。

白露缩回手，手上的包便顺势落到了季南风手里。季南风白了白露一眼，“马上都要成为富婆了，还坐公交？嘁……”

白露一开始因为就季南风又回来了还有点欣喜，这会儿一听季南风说这话便又沉下脸来。谁料季南风帮白露开车门的时候却凑在白露耳边说道，“你知道我……回来得多艰难吗？”

白露不说话，可季南风还是抵着车门，不让白露关上。

季南风显得有些憔悴，“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把自尊踩在脚底下。”才说完，季南风就帮白露关上了门，一言不发地坐进驾驶室里，然后机械地发动汽车。

季南风把白露和芳川送上楼后，一把拖住了白露，“明天我让人把离婚协议书送来，你签字就好。”

“你呢？”白露终于有些心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改口。季南风能把自尊踩在脚底下，她难道就不能吗？

“我去部队。”

“什么？”白露惊诧万分。

“我跟你说起过的，当时，你可能没听得进去吧。”季南风笑得淡淡的，不似之前那样激动了，“等我回来这话我就不说了，反正你拿着钱也可以养养别人的老公，但等我回来了，还是请你大方地包养我一下。”

“养别人的老公？”白露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季南风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

“季昀啊，他以后总会是别人的老公的。”季南风回得理所当然。

白露哑然失笑，“你……”

季南风重新坐进车里，用口型对站在车窗外的白露道了一句“再见”，又在心里对她说道，“我爱你。”不知道等他混出点名堂回来了之后还能不能有机会站在白露面前告诉她自己爱她，很爱很爱的那一种。所以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尊，也愿意为了她去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

季南风走得匆忙，但季老爷子一早都安排好了一切，也让警卫员把离婚协议书送到了白露家。

白露认得这个警卫员，就是那一次跟着自己的那一个。她收好季南风已经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轻描淡写地问道，“他怎么好好儿地要去部队了？”

警卫员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一圈，想想好似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少爷说啦，他要钱要权，这样就不会连什么人都救不出来了。”

白露闻言，泪眼怔忡，他说的是爸爸吧？帮不到自己的忙，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定吧？

白露收好离婚协议书，但是并没有签字。季南风走的时候也没有去送机，只有邱珉声去了，“你小子混出来了之后一定要罩我啊！”

季南风笑得勉强，“好说。”

邱珉声也不再强作笑意，“我姐不行了。”

季南风黯然地摇摇头，“代我问好。”

再后来，白鹤轩头发苍白地回到家中时，季昀已经能咿咿呀呀地喊“爸爸妈妈”了。白露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了点林声的情况，说是虽然判了刑，但并不十分严重，他父亲也竭力把他保释到美国去了。尤其是他还在监禁的时候就要求要跟心理医生见面，这也使得量刑轻了很多。

大家似乎都很好，可唯有一个人，从此没了音讯。白露最后还是没能想起和季南风的过去，但常常会看着季昀的眉眼想象着现在的季南风在干什么，会不会也正惦记着自己。他说过要找自己包养他的，所以，他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只是，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也可能是五年、十年、十五年……

嗨，管他呢，回来就好。

“季南风，你说是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