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沈慕然和程廷钰两人回家都很晚。沈慕然陪着陆镇禹东扯西唠地说了一堆话，沈慕然看得出他还是在意符晓的，手握着手机看了好几次，好像一直在期待着什么电话，后来沈慕然索性帮他一把，拨了个电话给程廷钰，问他找到符晓没有。程廷钰说人已经找到，陆镇禹才松了一口气。后来陆镇禹就送了沈慕然回家，一直到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程廷钰才回到家。

“把她送回家没有？”沈慕然问。

“送回去了，这丫头在江边鬼哭狼嚎，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塞进车里的。”程廷钰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对他而言，陆镇禹和符晓两人都同等重要，在今晚这件事情上，陆镇禹肯定是过分了，但是他如果真不喜欢符晓，让她趁此断了这个念头，也不能说他错了。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清楚，他也爱莫能助。

“嗯，早点睡吧。”沈慕然知道符晓已经回到家之后，就又闭上眼睛找周公去了。

早上醒来，程廷钰突然和她说，“晚上你早点回来，我在餐厅订了位置，一起吃顿饭。”

沈慕然有点惊讶，“你不会还准备了烛光晚餐吧？”

程廷钰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似是被人猜中了答案，只能笑道，“今晚你就知道了。”

沈慕然看他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隐隐有些期待。

学校已经开学，每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老师的工作总是特别多，虽然沈慕然不是新老师，倒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她这人本来就有点慢吞，从前做销售还好，逼迫着自己干练、精明，经过在学校的几年洗礼，安逸的生活早就把那点精干磨光了，所以一整天连轴转下来，她也感觉有些累了。

按时下班，沈慕然打了辆车回家，在车上接到谭贝打来的一个电话。

“什么事啊谭小姐？”沈慕然语调轻快。

“慕然。”谭贝的声音十分焦急，“刚刚徐嘉欢突然找我，她问我C城有哪个医生擅长做脑部手术，她说许岸……许岸出车祸了，很严重。”

沈慕然一怔，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现在在哪里？”

“听说送去了人民医院，因为情况太紧急，我也没来得及帮他找医生……”

沈慕然对司机说，“麻烦掉头，去人民医院。”

司机开着广播，听到沈慕然和她说话，问了一句，“啊？”

“我说，马上，调头去人民医院，快！”沈慕然忍不住吼出来。

少有的狂躁和不冷静。

车子停下后，她发疯似的冲进医院，谭贝的电话又打来，“我把徐嘉欢的号码发你手机上了，你先和她联系下吧，我现在马上过去，慕然，你别慌。”

沈慕然这才发现医院里走动的很多人都停下来看她，她平复下来，拨通了徐嘉欢的手机，“我现在在人民医院，许岸在哪里？”

“你到急救室来吧。”

急救室门口的椅子上，徐嘉欢把头埋在臂弯里，一直在啜泣。沈慕然走到她身边，犹豫很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她发觉有人，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早已哭肿，她望着沈慕然，“你来了。”

“嗯，他情况怎么样？”沈慕然问。

“医生说情况很危急，现在进行手术，如果撑过去，问题不大，如果撑不过，那就没办法了。”

沈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心，会成功的。”徐嘉欢斩钉截铁地说。

这般坚定的语气，让沈慕然很怀疑，刚才坐在椅上哭泣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她，为什么转眼间她又变得如此坚不可摧？

“嘉欢，你变了许多。”沈慕然说。

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徐嘉欢是她们宿舍里最娇柔的一位，因为出身好，她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因为小时候在国外生活过，她十分时尚洋气，追她的男生只多不少。但她又是善良的，如果邻家女孩一样讨人喜欢，她的自理能力很差，因为人缘好的关系，她遇到的每一个困难都有人帮她解决，所以她缺乏锻炼，一遇到事情就只会哭。

可是看来时间真是会让人改变，现在的徐嘉欢，虽然遇到事情还是会哭鼻子，可是比她强多了，起码她还是冷静不慌乱的。

“是变了，一天里总有那么几个小时疯疯癫癫的，都没人敢靠近我了。”徐嘉欢说。

“你的身体怎么了？”沈慕然担忧地问，“我先生认识不少医生朋友，如果你有需要……”

“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徐嘉欢说，“在美国时我也去看过很多医生，其中不乏名医，可依然没有效果。其实平时还是好的，只是一遇到许岸，就容易发疯了，控制不住。”

“要保重身体。”沈慕然低低的声音传来。

徐嘉欢的眼睛盯着急救室，“我刚刚在心里发了誓，如果这次他能活着出来，我从此不会再纠缠他了，我放手。我会回到我父母身边，他们老了，三年前我义无反顾地跟着许岸去美国，几年间没有回来过，他们早就伤透了心。他们说过无数次当作没我这个女儿，可我知道，只要我愿意回去，他们会很开心很开心的。如果我想许岸了，发疯了，就让我父母把我捆起来，我想，慢慢我会忘了他的。”

“我对于许岸而言，就像是一个包袱，其实他不爱我的，只是我利用了他的同情心，一次次地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我现在是下定决心退出他的生活了，这个决定很难，真的很难，但又有什么会比他活着更重要的呢？”

“大学的时候，你就喜欢他了是吗？”沈慕然从她眼里看出的对许岸的深情与痛苦，那是长年累月加聚在一起的。

“是。”徐嘉欢点头，“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当我发现我喜欢上他的时候，其实我很痛苦，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每次看到你和他亲密地走在一起，看到他牵着你的手，听着你无意间说起你们之间的甜蜜，我都嫉妒得发慌。你有没有发现，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和你闹脾气，你和别人说我是小公主，闹闹脾气也正常。其实不是的，我和别人根本不会这样，我和你闹脾气，是因为嫉妒你，因为你的男朋友是许岸。”

“我和许岸之间，很像是一场闹剧。到了美国之后，他对我一下子冷淡下来，他很想你，常常看着你的照片发呆，有时又会莫名其妙地抽自己耳光，喊着“许岸你清醒点，她不值得你去想！”我猜想你和他之间一定出了什么事，可我不知道，我在意的是，我怎样才可以和他长久在一起。后来，我们结婚了，只因为我能帮他拿到绿卡，他可以顺利留在美国。我们结婚的三年里，他一直对我很冷漠，我知道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很想回国，但我用尽办法阻止了他。但最后，他还是跑了。知道他回国后，我后脚也跟着回来，我知道他会回C城，因为他的家在这，你也在这。”

“我有多爱他呢？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我可以为他去死，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也能爱我，哪怕他爱我能有他爱你的十分之一，只要他愿意分给我一点点爱，我都觉得此生无憾了。可是慕然，他已经把这一生全部的温柔与深情都给了你一人，所以，我没法再强求了。还有，我需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再怎么样也弥补不了那个错误，那一天，当你说起你和许岸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愧疚就溢满了整颗心……真的，慕然，你恨我，我一点都不怪你。”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责怪以前的你们，以及以前的我了。乔妹，你也要好好的，往前看。”

沈慕然的手抬起，想拍拍徐嘉欢的头安慰她一下，哪知道她却迅速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了头上的帽子。

那一刻的惊慌无处躲藏。

“你怎么了？”沈慕然惊讶。

徐嘉欢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随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沈慕然却不信，她伸手慢慢摘下她的帽子。

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僵直，呼吸一窒。

徐嘉欢原本有一头十分浓密顺直的头发，十分引人羡慕，可是现在，她的头发稀疏了很多很多，头部中心竟然有一大撮的白发，显得突兀而刺眼。

“也染过，但总是很快就会变白，后来索性就不染了。”徐嘉欢不以为然地笑笑，重新把帽子戴上，“其实在美国的那三年，我过得也很不好。我在那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一个丈夫，而我的丈夫，常常很久都不和我说话。慢慢地，我就发现自己生病了，我总是会无端猜疑、无故生气，与此同时，我的头发开始变白、脱落，完全抑制不住。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是压力大，说我精神焦虑，给我开了很多药，我每天晚上都是靠安眠药睡着的，我感觉每天都活在一个充满争斗的世界里，很累，但是又躲不开，第二天，我依然假装充满活力地去和许岸作斗争，和他心里的你作斗争。”

“许岸他知道你这样吗？”沈慕然心里一阵抽痛，三年前的那场闹剧，他们三人，没有一个胜利者。他们都付出了代价，她失去的是爱情，许岸失去的是她，而徐嘉欢失去的，并不比他们少。

这，就是命运的大手吗？谁也逃不过？

“知道。”徐嘉欢回答，“他对我，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是我一直绑着他而已。也许我离开他之后，病会好了呢？毕竟我的心病就是他。”徐嘉欢自嘲地笑，那个笑容让沈慕然有些心疼。

“希望他活着，好好活着。”徐嘉欢看向急救室的大门，双手合十祈祷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