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

沈慕然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走了多久，她就这样没有方向地走，漫无目的地走。城市的灯火璀璨绚烂，连皎洁的月光都显得苍白几分。千万颗明星闪烁，它们都是有伴的，地上却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听着风声轻轻地从她耳边掠过。她的心此时就像是一个黑洞，所有的风声伴着心事统统吸进她的身体，她忽然觉得全身冰凉起来。

街的尽头有一家酒吧，地段不好，并没有见到什么顾客进出。酒吧有一个很不吸引人的名字，叫“往事一场空”。沈慕然鬼使神差地就走进了这家店，她想要借酒消愁，但又不想在充斥着重金属音乐的氛围下大醉特醉。

往事一场空？可能吗？

酒吧里只有一个服务员在百无聊赖地擦着酒杯，沈慕然选了个座位坐下，点了几杯鸡尾酒。

服务员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过客人了，总想着要给顾客最好的待遇，于是三番两次地来提醒沈慕然，“小姐，这些酒容易醉，你少喝一些。”

沈慕然充耳不闻，仍是自顾自地喝酒，“把你们的音乐换一下，换成玉置浩二的《酒红色的心》，单曲循环。”

服务员一愣，还是乖乖照办。

沈慕然很喜欢玉置浩二的歌，在她心烦怒燥的时候总喜欢听几首，她总能很快地平静下来。可是今天，玉置浩二也拯救不了她。

思绪飘到她和许岸刚认识的时候。

沈慕然那年7岁。家对面搬来了一户新住户，沈慕然对他们第一印象十分不好，因为那时她的爸爸妈妈在家门口开了一家水果店，而新来的那户人家也是开水果店的，并且店铺比沈慕然家的大，装修得也更加好看。这么一来，她家的生意就必然会被抢走，所以沈慕然从未主动问候过对面那对夫妇，每次走过他们家店面的时候她总是走得飞快，心里总要吐槽一句，“非要和我家对着干，居心不良！”

一个月后的一天，沈慕然再次经过对面那家水果店的时候，一个男孩叫住了她。那是一个长得很白，五官俊朗，年纪和她不相上下的男孩，他笑着递给她两个苹果，“送给你的，放到书包里拿去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吃吧。”

沈慕然当然没有接下，“你是谁？为什么要送我苹果？”

男孩微笑，“我叫许岸，这家店是我爸妈开的，我知道你家就住对面，我见过你好几回了。我家打算不开水果店了，这些积压的水果卖不出去，只好送人。我想和你做朋友，所以就先送点给你。”男孩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们，要搬走了吗？”沈慕然问。她之前是很希望对面这家水果店早点关门的，可是眼前的这个许岸，她虽然只见过他这一面，却也很希望以后能和他做朋友，她的朋友不多，她觉得她和这个帅气却腼腆的许岸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不是。”许岸说，“我妈妈说既然这条街上已经有一家水果店了，那我们就不必再开了，我们打算改开一家便利商店。”

沈慕然在那一刻对许岸的妈妈充满了敬意，其实在这一两个月里，他们家水果店的生意是比她家好很多的，他们决定关店，绝对不是因为生意不好，而是不想和沈慕然家抢生意。沈慕然忽然觉得她实在太狭隘了，之前还诅咒过他们家的店早日关门呢。

沈慕然接下那两个苹果，对许岸说，“我叫沈慕然，今年7岁，我们以后做好朋友吧。”

从此，沈慕然和许岸就真的成为了好朋友。他们两家交情不错，沈慕然常常到许岸家蹭饭，因为他妈妈做的饭很好吃。许岸常常到沈慕然家做作业，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做作业很孤单。他们年纪相仿，兴趣爱好差不多，总是一起学习、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两人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几乎没有分开过。

一起经历过很多欢乐，也一起承担过很多痛苦。沈慕然的爸爸离世后的那段时间，她萎靡不振，如果不是许岸的日夜陪伴，怕是她从此也不能真正快乐。许岸有段时间身体不好，动了手术，功课落下很多，沈慕然就每天往返医院和学校，给他复习功课，在病床边给他削苹果、讲笑话。两人觉得彼此不仅是朋友，更像极了亲人。

读高中的时候，他们依旧如以前一样关系亲密，很多以为他们是表兄妹，于是总有一些女孩来向她打探许岸的消息。许岸那时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喜欢他的女生能排很长的队，可是他的身边，总是只有沈慕然一个。以前别人说沈慕然和许岸是兄妹，沈慕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高中之后，她发现自己很是反感别人说他们之间是兄妹之情，每次在小说里看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许岸的脸，许岸是她竹马，不是兄长。

沈慕然也是有人追求的。她还记得高二时的一次晚自修下课后，她去找许岸一起回家，却被两个高年级学长拦住了去路。她知道那两人是学校里有名的混混，当时就被吓住了，那两人想约她到外面吃夜宵，她当然不肯，言语激怒了那两人，场面突然变得不可控。许岸就是那时出现的，赤手空拳和那两人打了起来，结果当然是挂了彩。那天晚上，沈慕然给许岸包扎伤口的时候，他突然低下头轻轻吻过她的额头。

像是羽毛轻轻划过天空，像是湖面轻轻泛起涟漪，那个吻轻得像是从未发生过，但他们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发酵。

许岸红着脸和她说，“慕然，我们……我们目前还是以学习为重，我们考同一所大学，然后在一起，好吗？”

她也轻轻点了点头。

那之后的高中生活，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抱负，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因为爱情。他们真的很幸运，以相差无几的分数被同一所高校录用。在大学里，天高任鸟飞，他们的爱情之花开得绚烂而夺目。

从校服到婚纱，他们以为是必然。哪知道命运那么喜欢开玩笑，最不该放开的手，最终还是放开了。

大四那一年的班级毕业旅行，沈慕然没有去，她和许岸两人牵手去了好几个地方，谭贝当时还说她重色轻友，为了一个许岸抛弃了整个班集体。别人都说，旅行最能检验一对情侣的感情，如果在旅行中两人都还能相处融洽，彼此磨合得很好，那应该就能步入婚姻殿堂了。那一场旅行，甜蜜如糖，平常相处中还会有些小磕碰的他们在那次的旅行中相处得十分好，许岸处处都在照顾她，呵护她。如今想起来，那样的甜蜜，那样的呵护，到底掺杂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相拥而眠的夜晚，一切都发生得很顺其自然。她献上自己的纯洁身心，在清晨醒来的早晨，他温柔地吻她的脸，她在他的怀里，幸福得以为那一瞬间就是一生一世。

毕业典礼那一天，他们穿了学士服，拍完了最后一张毕业照。忽然许岸捧着一束鲜花向她缓缓走来。谭贝在她旁边笑，“看来有人快要成为许太太了哦。”

她又害羞又期待，看他的眼神也盛满了温柔。

他终于走到她的面前，她正想伸手去接那束花的时候，他却把那束鲜花献给了沈慕然身后的徐嘉欢。

沈慕然怔住，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于是笑着说，“许岸，不要再闹啦。”

可是许岸却牵起了徐嘉欢的手，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女朋友徐嘉欢，我很爱她，希望在今天能得到大家的祝福。”

震惊和屈辱向沈慕然席面而来，她望着许岸和徐嘉欢，“你们在做什么？现在是排演话剧吗？”

许岸与徐嘉欢十指相扣，他淡笑着回答她，“沈慕然，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沈慕然看看周围的人，再看看身边的谭贝，发现他们都是一脸茫然且震惊的表情，毕竟她和许岸的恋情，在学校里人尽皆知，他们此时也搞不懂，怎么突然就多了个徐嘉欢呢？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喜欢过你。”许岸说，“和你在一起，一是因为从小到大我接触到的异性也不多，你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误以为这就是爱情。二是你对我死缠烂打，我没法拒绝。你也知道，没有男人会拒绝一个长得好看、身材迷人的女人……我对你，仅仅是因为一时的兴趣，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最爱，所以……”

沈慕然猛地后退一步，谭贝伸手扶住了她，“慕然——”

沈慕然苦笑，死缠烂打？从7岁到现在，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几年，他现在才和她坦白这只是一时的兴趣？

眼泪就这样突然涌了出来，她到那时依旧觉得这一幕是一场梦。曾经那么信任的人，那么爱她的男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怎么可能对她说出这么难听且残忍的话？

她怎么敢相信。

可她看向他，他的眼神里除了厌恶，再无其他。

她伸出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下去，打伤的不仅是他的脸，还打碎了他们的爱情。

很快地，许岸就和徐嘉欢出了国。他们三人的故事在大四的学生圈里传了一段时间，有人痛骂许岸薄情，有人又觉得许岸和徐嘉欢是真爱，既然是真爱，沈慕然就该让步。还有人私下议论，许岸和朋友说过沈慕然太过随便，他和她上过床之后就腻了，还说她在床上好像死鱼一样，一点女性魅力都没有。

沈慕然不知道沈岸是不是真的在私底下说过这样的话，她无暇顾及非议，她只想尽快地找到他，她总觉得一切都太像梦幻。况且那时，她是真的无助，她怀孕了。

她想尽一切办法去找许岸，直到在ins上看到他和徐嘉欢的婚纱照，她终于精疲力尽，在人潮拥挤的街上放声痛哭。

她一个人去做了手术，手术结束的时候，她咬着牙告诉自己，要记住这种痛，永远不要太信任一个人，否则就会重蹈覆辙。

她哪里知道？那一场伤害背后还藏有惊悚的真相。

妈妈是自杀而死的，沈慕然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是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了吗？那时候她很是自责，如果自己能帮妈妈多分担一些，多体谅她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

妈妈的绝笔信里这样说，“慕然，妈妈要走了。我知道你会很伤心，也会很无助，但你一定要坚强，和爷爷奶奶一起继续生活下去。妈妈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你爸爸一起度过的那十几年，只可惜一切都太短暂。妈妈太累了，想要到天上去，想洗去在这尘世中沾染的不洁，想为自己赎罪，也想去陪陪你爸爸。妈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爷爷奶奶。”

沈慕然到现在才明白，这封信里的“赎罪”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妈妈，如果不是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她和许岸，就不用背负这么多吧。

原来一切的一切，命运都早有安排。她和许岸像是棋子，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却总被命运捉弄。

早知如此结局，她宁愿那天清晨没有接过少年手中的那两个苹果。

没有相遇，大概他们就不会有如此潦草的收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