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要打烊了。”服务员来叫醒趴在桌上的沈慕然，“小姐，我们帮你打电话让你朋友来接你回去吧，我们要关门了。”

沈慕然抬起头，头发凌乱，脸庞微红，一副醉了酒的模样，可是眼眸间却一片清明。她想醉，可是怎么也醉不了。

“现在酒吧不都是24小时营业的吗？”沈慕然嘟囔。

“抱歉，我们这里是凌晨一点准时关门的，现在距离一点还有十五分钟。”服务员回答。

沈慕然点头，“噢，那我走吧。”

“我帮你打电话让朋友来接你吧，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不用，我没醉的。”沈慕然站起来，走了几步路，稳稳当当，没有一点醉了的模样。服务员送她出门口，“欢迎下次光临。”

沈慕然闻言苦笑了一下，一次都伤成这样了，如果还有下次，估计她会直接找条河跳下去了，还找什么酒吧买醉？

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雨，沈慕然冒雨从小区门口跑回了所住公寓的楼下。身后一记亮光打来，沈慕然条件反射地抬起手遮住眼睛，隔了一会儿她才回头去看，身后这辆车，是程廷钰的。

糟了。

沈慕然这才想起，她的手机没有开机。酒吧打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那么现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程廷钰该找了她多久？沈慕然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想死。

程廷钰从车上下来，一身黑衣融在黑夜里，他站在她面前，未言半语，她已经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雨水灌下来，湿透了他本就已经潮湿的衣，而沈慕然早已瑟瑟发抖起来。

“对不起……我忘了开手机……”她开口，声音很低。

“回去。”他只说了两字，就走在了前头，沈慕然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沈慕然洗完澡后，神志清醒了许多。她坐在床上，心情十分忐忑，在酒吧的那几个小时里，她竟然没有想起要给程廷钰发个短信，哪怕是编个谎言也好，也不至于让他冒着大雨找她找到凌晨。她这个妻子，做得实在太不称职。

过了半小时，程廷钰出来了。沈慕然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关了卧室的灯，只留下床前的一盏台灯亮着，她躲到被子里，假装自己睡着了。没错，她太怂。

而程廷钰似乎也不打算拆穿她，他坐到了卧室一角的沙发上，点了根烟，抽了起来。青烟袅袅，星火时明时暗，沈慕然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想好理由没有？”声音从黑暗处传来，沈慕然陡然一惊。

“我去外面喝酒了，手机可能没电关机了。”她说。

“和谁一起去的？”程廷钰又问。

沈慕然犹豫了一下，说，“和樊小桃她们几个人一起去的，去的是很正经的酒吧，没有玩，就是喝了点酒，忘了时间。”

想来想去，她还是说了谎。

“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会很担心。”黑暗中的一点光亮被掐灭了，程廷钰走回来躺在床上，关了床头的灯。

沈慕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就这样完了吗？

她想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有次放学后和同学去玩，忘了告诉家里一声，她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邻居阿姨，阿姨告诉她她家里人找她都找疯了，让她赶紧回家。沈慕然那时心里特别忐忑害怕，总觉得爸爸妈妈会打她、责备她。可是当她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只是和她说了一句，“慕然啊，以后出去玩要告诉家里一声，不然我们很担心的。”她那一路上都在吊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本以为很严重的一件事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这次也一样，她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程廷钰或骂她或和她冷战，她都有想过这些后果，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就这样放过了她。

“你出去找了我很久？”她问他。

“嗯。”

“对不起。”沈慕然声音中有着愧疚，一直以来她都太任性，而他总是包容她的那个人。

“你不用说对不起，下次不要再犯就是了。”程廷钰说，“我下班回来发现你不在家，以为你出去逛街了，一直到七点，我给你打电话，你关了机。于是我给谭贝打了电话，又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他们都不知道你的行踪，于是我就出去找你，一直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慕然，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遇到点什么事都想着要躲起来不让人看见，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你担心。”

沈慕然不知道程廷钰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可他并没有向她解释，也许是太累了，他很快就睡着了，而沈慕然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沈慕然忽的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微的汗珠。

她梦到了她的妈妈。

程廷钰也随之醒了过来，用手拍拍她的背，“我去给你倒一杯温水。”

他下床到厨房去烧开水，她也下了床，踮着赤脚去开了窗。深夜清凉的空气透过窗户送进来，沈慕然知道自己今晚根本不可能再睡得着了。

刚才在梦里，她看到了两个画面，一个是妈妈抱着许岸的腿哀求他，“别把我和你爸爸的事告诉慕然……”

一个是妈妈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瓶安眠药，床边的桌上压着一张写给她的遗书。

两个画面相互交织，她逃也逃不掉，像是掉入一张大网一样，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恨妈妈吗？恨。如果不是她，也许她和许岸早已开花结果，很多波折与坎坷，她本可以不必承受。但看到妈妈自杀的那一幕，她还恨吗？好像没有了恨，只是怪她太狠心，就这样扔下了她。

程廷钰把温水递到沈慕然的唇边，她沉默接过，咕噜几下喝光了一杯水。

“睡觉吧。”程廷钰说。

沈慕然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程廷钰，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比你想象中的更糟糕，你会离开我吗？”

她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光洁的肌肤彼此触碰，一阵冰凉传到身上，黑暗里，程廷钰的黑眸望着她，“沈慕然，你又发什么疯？”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已经够糟糕，可是如果，真实的我还要再糟糕一些呢？”她继续问。

“那还能怎么办？”程廷钰笑，“娶都娶了，我找谁退货去？”

他抱着她回到床上，“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沈慕然摇头，突然说，“们学校有个肖老师你记得吗？三十三岁未婚的那个。”

程廷钰点头，“听你说过，前段时间不是说已经结婚了么？”

“嗯。”沈慕然的语气里有微微的叹息，“可是没两个月就离婚了，现在她心情很低落，她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拥有真正的爱情了。”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程廷钰不解，“你就因为他们离婚了所以对我们的婚姻产生担忧？”

“你知道他们离婚的原因是什么吗？”沈慕然说，“新婚之夜，新郎发现新娘不是处女，他很生气，觉得肖老师是个随便的女人，所以吵着要离婚。”

程廷钰“哦”了一声，“这样的男人不少，虽然现在是21世纪了，但他们的思想可能还停留在大清，女人的身体在结婚之前是属于自己的，她有绝对的支配权。结婚之后，她需要做的是忠于婚姻，而不是为以前的错误忏悔。”

“我听说，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有处女情结。是吗？”沈慕然问。

程廷钰微笑，“慕然，我觉得你有点反常。”

黑暗中，他的声音清澈而明亮，“我在读高中大学的时候确实也有过这样的情结，但后来完全没有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从一个正常的男人变成了不正常的男人？”

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沈慕然低低地说，“你应该知道，新婚那晚，不是我的第一次。我以为你会震怒，会因此和我离婚，可是你，为什么没有？”

“那晚也不是我的第一次。”程廷钰说，“咱们算扯平了，可以吗？”

“你明明值得更好的。”沈慕然的眼里掠过很多错杂情绪，“我……怀过别人的孩子。”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刚停掉的雨又下了，透过刚刚打开的窗户飘了进来，程廷钰起床去关窗，他的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沈慕然知道，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一个男人可以不介意自己的女人曾经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但不可能大度到连自己的女人怀过别人的孩子也不在乎。

程廷钰走到床头的柜子前，从抽屉里拿了根烟点上，很久才说，“孩子呢？”

“打了，没有出生。”沈慕然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程廷钰抽完一根烟，才慢慢踱回床前，把沈慕然抱在怀里，“沈慕然，你这个傻瓜。”

一直忍住眼泪没掉的沈慕然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

“你以前怎么就不懂爱惜自己？”他抚着她的背，“你想让谁来心疼你啊沈慕然。”

沈慕然啜泣着说，“我知道，是我不自爱。程廷钰，娶我是你亏了，我……”

她说不下去。

“你有什么错？”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慕然，你是在意我的感受吗？没错，你刚刚和我说你有过孩子的时候真的吓到我了，但当我知道那孩子没出生的时候我又很高兴，因为如果孩子没出生，你对不起的就只有以前的自己，如果孩子生下来了，那么你对不起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孩子。既然事情都过去了，既然你已经为以前的错误痛苦过、流泪过，那已经够了，试着去原谅那个傻傻的沈慕然吧，她只是太年轻。”

他的一番话，好像一束阳光，照到她心底最黑暗的地方。

如此温暖。

“我在意的不是你的过去，我在意的是你会不会因为你的过去而影响到现在，影响到我们的生活。”程廷钰说，“沈慕然，放过以前的自己吧，她已经够煎熬的了。”

“可是……”他抓住他的手手臂，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你一定会介意的……”

“那就让我用余生来证明吧。”

泪从沈慕然的脸颊边落下，但是这泪水包含多少甜蜜，只有她自己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