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两年多的语文老师，难得的是沈慕然依旧没有厌倦这日复一日的教学生活，依旧对这份职业抱有极高的热忱。

沈慕然的手机调的是震动模式，她总怕上课时有人打过来会影响她的授课。这天两节课，她的手机响了好几遍，下课后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本来不想拨回去的，但又怕是家里的爷爷奶奶出了什么事，于是就按了回拨。

“喂，你好，我是沈慕然，你是哪位？”

对面的人没有出声，沈慕然没好气地说，“谁啊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那端又沉默了一声，继而说道，“慕然——”

沈慕然拿着手机的手一抖。

这个声音。

许岸。

她胸中燃起一腔怒火，“许先生你是不是有病，你还找我做什么？想看我被你抛弃后一脸怨妇的模样吗？那你可得失望了，我过得很好，比你好多了。还有，你从哪里弄来的我的电话号码？以后麻烦你不要再做这种卑鄙无聊的事情，别让我看不起你！”

“慕然，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忘记你。想忘，但是忘不了，所以我才回国来——”

柔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盖的怅然，就这样砸到了她的心里。

沈慕然迅速按掉了电话，然后冲进了办公室旁的女更衣室。

关上门，躲在房里放肆地哭了一场。他总是这样，三年前也是这样，抛下她走掉，让她一个人关上门每天以泪洗脸。现在，他说她忘不了她，要回来找她，她明知他可恨，却又犯贱地还是忍不住为他流泪。

沈慕然想起小的时候，那时候爸爸还在世，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总是把她抱在怀里，低声哄她，也不问她为什么事哭。嫁给程廷钰之后，她其实也是哭过几回的，谭贝都受不了她说她矫情，可是程廷钰从来没这么说过她，总是能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牢牢把她抱住，然后再悄悄帮她解决了问题。

可是这一次，程廷钰帮不了。许岸是她的心魔，除非她自己愿意放下，否则谁也无法将它驱散。

哭累了，又跑到洗手间里洗把脸，然后收拾东西回家。

半路上收到程廷钰的短信：宝贝，我今晚和镇禹他们几人聚会，你自己吃饭。

沈慕然回了个“嗯”，然后从菜市场的方向折回，决定自己一个人去逛一会商场。其实她很少有一个人逛街的体验，上大学时是和室友一起，工作后，是和樊小桃等几个年轻女教师一起。程廷钰工作忙，他也不喜欢逛街，她也不勉强，反正她从来不缺逛街的伴。

路过商场的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她一身宽松T恤，黑色牛仔裤，白底布鞋，高高扎起的马尾，手捧一杯刚刚在路边买的奶茶。她一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六七岁的自己。

读高中的时候，相比于其他同学，她总是素淡一些，永远都是T恤加牛仔裤，扎个马尾，背个书包，骑个自行车，素面朝天、无所顾忌地奔驰在校园里。那时候妈妈一个人养家不易，爷爷奶奶又对她抱了很大希望，希望她能考上好大学，于是对她要求很严格。不许她化妆，不许她穿花里花哨的衣服，不许她交男朋友。

可是那时候她眼里哪装得下别的男生，她眼里的全世界，是每天陪她一起上下学的许岸。

记得有一次，她和许岸一起去逛商场，两人买了同款的天蓝色牛仔裤，一样的白T恤。他把双手插在裤袋里，样子拽拽的，却很迷人。

——哎，沈慕然，我们这样是不是在穿情侣装？

十七岁的许岸坏笑着问她。

——谁跟你穿情侣装了？朋友装、兄妹装不行啊？

她嘟着嘴反驳。

——谁要和你做兄妹做朋友？

许岸开着玩笑，她却感觉心里像燃开的爆竹，开出烟花来。

那时候他们连手都没有牵过，却很笃定地相信未来他们一定会恋爱，会一起走下去。

一晃，就那么多年。

另一边。

程廷钰拎着两瓶酒敲开了陆镇禹家的门。一进门，发现人已经到齐了。在座的几位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当律师的江涛，当公务员的许晓东，继承家族生意的元龙，加上程廷钰和陆镇禹，一共五人。

“程少，迟到了啊，我还以为你被你老婆拦着出不了门呢？”江涛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酒，朝着厨房的方向道，“镇禹，拿几个酒杯出来。”

片刻，陆镇禹拿了酒杯出来，“以前我们兄弟几个喝酒都是去酒吧的，现在倒好，自从你结婚之后，我们就只能在家里喝了，你说沈慕然究竟对你施了什么法，你至于这么怕她吗？”

这种对男人管得太严的女人，他陆镇禹是真的不喜欢，所以程廷钰结婚快三年来，作为朋友的他依旧不怎么待见沈慕然。

“慕然从来没有限制过我的自由，只是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去酒吧而已。”程廷钰说。

其实这话是真的。沈慕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很少过问他的事情，也从来不限制他的自由。他婚后其实一开始也还是常常和陆镇禹他们一起去酒吧的，只是有一次被沈慕然的一个叔叔给碰到了，回去后就跟沈慕然的奶奶说了。老人家不懂，以为酒吧都是声色场所，拉着沈慕然的手哭了大半天，说后悔让她嫁得这么仓促，都还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沈慕然当天晚上很委婉地和他说了，让他以后去酒吧尽量去包厢，或者去高档一点的会所，这样就不会被她家的亲戚碰到了。他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那次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怎么去过酒吧了，跟陆镇禹他们的聚会也都安排在住所里了。

“怎么也没想到程少结婚这么快，几乎毫无预兆。那时候我在英国谈生意，赶不回来，才错过了他的婚礼。我听说，新娘子很漂亮，你们都有看到吧，到底怎么样？”

说话的是元龙，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做生意，很少回C城，也没什么见沈慕然的机会，所以一直只知道程廷钰娶了个老婆，却不知道他老婆长什么样。

许晓东啴了口酒说，“是漂亮，我妈也去了婚礼现场，回来时跟我说，新娘子端庄像白娘子，妩媚像青蛇。我见过几次，的确是不错的女人，怪不得程少只见过她一面就迫不及待跟她走进围城。”

江涛点点头，“你妈这番话倒说得没错，程少家那口子，身材样貌自是不必说，就是那一双眼睛，跟妖精似的，以前我以为程少肯定会娶那种特正经特娴雅的女人，后来我才知道，程少原来好的是这口。”

“你们几个疯子。”程廷钰笑着，抓了个抱枕就扔过去，“这么觊觎我老婆的美貌，合适吗？”

几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们也就说说，哪里敢动这种念头？”

程廷钰沉下心来一想，他最喜欢沈慕然身上的一点，也是她的眼睛。三分美，七分媚，她本是温雅的女人，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得体，唯独那一双眼睛，总能在顾盼生辉中生生夺了男人的魂。偏偏她又不自知，更让人欲罢不能。

“我一直以为，你会和骆同结婚的。”许晓东说，“毕竟你们当初那么相爱。”

“要说这骆同啊，我倒觉得她对程少更痴情。她今年也三十出头了吧，听说还是单身，追她的人都排到哪去了？她都没正眼看一眼。程少结婚都快三年了，可是她愣是一直等，一般人可做不到这点。”江涛接着说。

“何止？”陆镇禹附和，“廷钰结婚那天她还出席了，还去给新人敬酒，我说程廷钰，你至于这么对人家吗？还让人家参加你婚礼，人家姑娘心里得多难受？”

一向对女人抱游戏态度的陆镇禹难得为个女人抱不平。

“我可没有让她参加，是你带着她来的。”程廷钰说。

“她求我啊，声泪俱下的，说要亲眼看着你幸福，我能不带她去吗？”陆镇禹问，“骆同现在还没有死心，你呢？你对她还有感情吗？”

程廷钰伸手倒了杯酒，“我和慕然准备要个孩子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知道他和骆同复合的几率太小了。

“我一直想知道，你们当年分手的原因是什么？”陆镇禹问，“你们分手才不到一个月，你就闪婚了，你要说你和沈慕然是真爱，我还真不信。我说你和骆同究竟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讲和的啊，非得闹到分手这一步？我本来还以为你和沈慕然是奉子成婚，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难道仅仅是因为她适合结婚？还是说你程少不相信爱情了，所以想随便找个女人终老？拜托，我可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人。”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程廷钰的答复。

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响了起来，程廷钰拿起手机，“是我老婆打来的。”

“开免提。”许晓东起哄。

“对啊，开免提！”

程廷钰果真开了免提，“慕然，什么事？”

沈慕然沿着路灯走回家，百无聊赖之际才给程廷钰拨了个电话，其实他们通电话的次数不多，其中多半是讲正事的，现在一拨通，听到他问她“什么事”的时候，她一时语塞，毕竟真的没什么事。

“……”

“没有，我就是和你说，你如果喝了酒就不要开车了，找个代驾，或者打个车回来。”

“嗯。”众人清晰地看到程廷钰的嘴角弯起。

“早点回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加了一句。

“好。”

沈慕然在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隐约听到几个男人的欢笑声，感觉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陆镇禹看着程廷钰脸上的笑容，突然不知道他是真的幸福还是假装出来的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