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唯欢恢复爵位之后从河阳府卸了任，却也并未被委派新的差事，那日楚临凭因为不放心他连夜折返，到底也不能停留太久，因此出了宫之后就匆匆去追赶肖煜辰等人了，晏唯欢很久没有如此清净兼清闲过，一时之间倒有些不大习惯。

自那晚他夜探皇宫之后，几人小心翼翼地戒备，却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之事，然而这种看似的祥和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暗涌。

一派近乎诡谲的平静中，大熙朝的誓兵大会如期而至。

誓兵大会五年一度，用以鼓舞士气，宣示皇威，往往由皇上亲自主持，或者由储君代劳，可谓是一桩盛事，而这也是晏唯欢第一次到场。

他经历传奇，又是屡破奇案，虽不常入宫，名头却大，百官少有不识者，这时见他露面跟在明行帝身后，都忍不住暗中打量评估，无数道视线简直要盯的人后背发热。

晏唯欢白衣胜雪，冷若冰霜，一张姣若好女的俊脸板的好似千年玄冰，默不作声地闷头向前走。

明行帝知道他不愿来，淡淡回头扫了晏唯欢一眼，冷然道：“你看看你的样子，还有没有半分体统？脾气和你母后一模一样。”

他每次见到晏唯欢都没个好脸色，晏唯欢也习惯了，再加上前几日楚临凭说了明行帝一些言行，他心中有惑未解，本来不想说话，听到最后一句才气往上冲，回道：“臣自知驽钝，每每入宫总是要惹皇上生气，因此今日并不愿来，既如此，还是请皇上容臣告退。”

明行帝目光锐利，直直看着他：“你不叫父皇？”

晏唯欢道：“臣不敢。”

他已经做好被斥退的准备，然而明行帝听了这句话一顿，却没有出言呵斥，也不叫他退下，只是忽又转过身去，自顾自地负手向前走，这倒是让晏唯欢怔了怔，犹豫片刻，也只能跟着向前走，倒是晏苍跟在另一边，趁没有人注意，偷偷摸摸地轻拍了晏唯欢后脑勺一下。

晏唯欢被拍的低了下头，侧目瞟了他一眼。

晏苍小声道：“你别板着脸，又找不痛快吗？你笑笑，笑一下！”

“……”晏唯欢装作没听见他说话，一拂袖加快了脚步。

明行帝忽道：“苍儿。”

晏苍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

好在明行帝没有说别的，只道：“老五今日称病未至，他带的京畿卫你先照应一下。”

晏苍应道：“是。”

晏唯欢听了这句话，不动声色地抬眼一扫，果然没有看到晏决的身影，心里倒也有些奇怪，誓兵大会极其重要，大约可与祭祖地位相同，一般来说若不是病得起不来床，没有人会不到场，便如晏唯欢自己如今虽然恢复了王爵，却一无实权，二无府第，实际上地位十分尴尬，可也万般不情愿地来了，没想到晏决竟然会告病。

他这样想着，明行帝的脚步停住了，显然是已经到了地方。

誓兵大会是皇家校场上进行，场侧立有一九重高塔，各位亲王官员均在第八层观礼，而主持誓兵之人则要站到第九层去，有山河踏于脚下之意，鼓舞士气，宣扬国威。

众人走到第八层，待明行帝落座后，又纷纷找到自身的位置，众皇子之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夭，五皇子告病，其余人依次序坐于明行帝两侧。

待到各列将士一一入场完毕，校场上兵戈林立，银甲生辉，有司礼太监上前，请皇上上九层誓兵。

明行帝安坐不动，目光掠过晏苍，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晏唯欢，道：“唯欢替朕去罢。”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神色莫名，虽然不敢窃窃私语，但相互之间却忍不住暗暗使着眼色，更有人偷眼去看晏苍的表情。

所为君心难测，在明行帝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他看起来明明是对待晏唯欢殊为苛刻，自小送出宫去，而后贬谪，即便是恢复爵位都只给一个空衔，方才父子两个又刚刚对呛了一场，这时候却突然来这么一遭，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代皇上誓兵是何等意义无人不知，众人各怀心思，事不关己的只是暗暗纳闷，曾经落井下石的却要担心这位澈王是不是有重拾圣宠的势头。

晏苍神情泰然，亲昵地拍了拍晏唯欢肩膀，笑道：“父皇叫你去誓兵呢！”

晏唯欢对周围的诸般反应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向着明行帝和晏苍各行一礼，抬步走上最高一层去。

九重高塔，直入云霄，晏唯欢站在第九层上，仿佛将整个京都踩在了脚下。远处云霞瑰丽，暮色如锦，映的他一身白衣尽作金红，侧脸明秀，清俊难言。

塔下旌旗招展，万千将士衣甲严整，正仰头向着塔上齐齐看来，晏唯欢一手扶住栏杆，微微探身，正待说话，那栏杆竟突然便崩裂开来，他猝不及防的手下一空，没了着力点，身形直向塔下坠去。

原本是一幅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兔起鹘落之间，塔上塔下谁也没想到那栏杆竟然会突然断裂，万千道目光眼睁睁的看着晏唯欢身形直坠下去，连惊呼都忘了，瞬时间一静。

然而仅是须臾，晏苍率先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欢儿！”他想也不想的直冲向前去，想要去拉住晏唯欢，还没跑过去，就险些和人撞在一起，晏苍急的冒火，刚要推开来人，却被眼前的金黄色晃了一下眼。

是明行帝。

明行帝的反应和晏苍如出一辙，完全是下意识地俯身便要去拉晏唯欢，晏唯欢是从上一层坠下，明行帝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拽他，却还是差了一点，尽力探身出去，自己却险些张了下去。

两边的侍从大臣吓得够呛，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拦圣驾，又有人去挡着太子，明行帝怒喝道：“快救人，你们想造反吗？！”

场面混乱不堪，从救人，被拦，怒斥都是一环急似一环，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其实晏唯欢久经凶险，反应亦是极快，他身子甫一悬空，立刻扭身凌空翻转，左足足尖在滑溜无比的塔壁上一点，陡然间便拔高了些许，跟着提气纵身，右足再迈，竟在直上直下的塔侧踏步而上，袍袖招展，轻功正可谓是惊世骇俗，霎时间，无数惊叹的目光看了过来。

晏苍一只手臂还被人架着，看见晏唯欢并没有摔下去，大松了一口气，狠狠一甩手，斥道：“退下！还不快拿绳子来！”

然而绳子还未被拿来，变故又生。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射向晏唯欢后心。

惊呼声中，晏唯欢头也不回地回过手来，一把攥住了那支袭向自己的冷箭，脸上却殊无喜色。他这手轻功全凭提一口气径直跃上，这一被打断，后继无力，身子立刻再次向下坠去，可见这放箭之人不光阴毒，心思还十分缜密。

晏唯欢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举起接在手里的长箭，猛然催动内力，抡箭向着塔壁扎了进去。

一箭入墙，身形顿住。

下一刻，箭断，身坠！

然而也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延缓，化解了自上而下的冲力，对于晏唯欢已经够了，此时距地面还有三层塔的高度，他甩手将那一截断箭扔出，在箭身上借力一踏，凌空翻身下扑，双足稳稳立于地上。

他的安然落地就像是一个信号，这时候明眼人都看明白了，这绝对是有人弄松了栏杆想要谋害皇上，幸好皇上一时兴起指派了澈王，不然任是谁从这高塔之上掉下来，都必死无疑。

当下便有人高声喊道：“护驾！护驾！”

群臣一阵混乱，刚刚还安静的场面刹那间人声鼎沸，众侍卫护着皇上太子迅速下塔，其余人跟在后面，远处一道烟花爆起，方才还木然而立的京畿卫卫长程奇峰忽然抽刀，一刀砍翻了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的骁骑营统领孟海，振臂高呼道：“随我杀！”

话音一落，旁边数处将士拔刀而起，砍向身旁的同伴，校场外面隐隐传来短促的叫喊声和兵刃相交的声音，晏唯欢勃然色变，凌空跃起，转瞬间已到了程奇峰跟前，狠狠掐住他脖子，喝道：“你干什么？”

程奇峰没想到他来的如此之快，大惊之下说不出话来，身后有冷箭射来，晏唯欢侧身避过，拽着程奇峰在身前一挡，登时不敢有人再妄动，这时他一个人陷入乱军之中，其余诸人则尚在匆匆下塔，四下大熙的将士乱劈乱砍，敌友难辨，晏唯欢手一紧，程奇峰满面紫涨，几乎被他掐的晕了过去，晏唯欢断然喝道：“你效命于谁？快说！”

外面传来猛烈的撞击声，校场的大门訇然中开，一个骑在高大马匹上的俊美男子身披甲胄，哒哒而入，笑道：“当然是我。”

晏唯欢手下一松，将程奇峰扔在了地上，抬头道：“……五哥？”

周围潮水一般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沸腾如海，成千上万的人纠缠厮杀，哀嚎死去，然后更多的人汹涌而上，填补前人留下来的空隙，血色之中，晏决面上的笑容也有了七分狰狞之意，他高踞马上，笑吟吟地睥睨着晏唯欢：“十一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