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苍道：“你不知道？这虽是你出宫后发生的事情，但传的可是沸沸扬扬。”他语带讥讽：“欢儿，你莫要看咱们这位贤母妃年届四十，样貌粗陋，人家却是实实在在的才女。当年父皇下令广开言路，全国上下皆可直陈政事，贤妃那时本是一个普通村妇，听闻后不远千里从乡间来到京都，请求觐见父皇，针砭时弊。我当时并未在侧，但听后来太傅言及，果然是字字珠玑，父皇大悦，当场便封了她贤妃。”

晏唯欢道：“她年届四十，之前就没有成过亲吗？”

晏苍嗤笑道：“容貌粗陋，眼光又高呗。”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欢儿，前两天我还在和你嫂子说，你眼下也二十了，可有什么看上的名门闺秀？若是没有，让你嫂子四处打听打听也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瑞儿都已经出世了，你自己却也不知道上点心。”

他话题转换的太快，晏唯欢一愣，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师兄……”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他陡然打住了话头，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瞬间提起楚临凭是想要说什么，心绪翻滚，凌乱不堪。

好在晏苍没想太多，已经自作聪明地接了下去：“不错，楚宫主比你还要大着几岁，也是尚未娶妻，你们长羡派的人修心修道，简直要把门下弟子一个个修成了和尚。欢儿，老实跟哥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跟女人……”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猥琐至此，如何能忍！晏唯欢喝道：“三哥！你听不听正事！”

晏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好好，你说罢，我不提了、不提了。”

晏唯欢脸上微微发红，瞪了他一眼，晏苍一笑，复又正色问道：“为什么想起问我贤妃的事情？你这次入宫，不会便是为了她罢？她做了什么？”

此事千头万绪，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晏唯欢思考片刻，慢慢地道：“我白日里去了五哥府上，他说了很多话，其中涉及到当年妍妃之死……”

晏苍听他转述了晏决的话以及其中的疑点，一面慢慢踱步，一面问道：“所以你是在怀疑妍妃不是自己要绊你，而是被佳妃推出去的，可你又想不通佳妃为何要这样做，又不明白老五为什么早不开口，心中不安，所以入宫查探？”

晏唯欢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可是佳妃当日同样已死，颐景宫的主人换成了贤妃……”

晏苍击掌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颐景宫的主人的确换的十分频繁，数年内足足换了五六位妃嫔，之前的人全都死了。”

“除了都死了，可还有其他的共通之处？”

晏苍不假思索地道：“她们也都没有孩子，之前宫中已经有过一阵传言，说是颐景宫风水不好，阴气太重，是不祥之地，我还奇怪过，为什么父皇如此宠爱贤妃，还要把她安置在那里。”

晏唯欢缓缓地道：“这就是了，我怀疑……她们其实都是一个人。”

晏苍道：“……什么？”他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晏唯欢说错了：“谁和谁是一个人？”

晏唯欢道：“不知三哥可曾听说过，巫族有一种换脸之术，可以把一个人的容貌改换到另一个人身上，颐景宫昔日之主成婕妤王氏，同我……认识的一个受过这种换脸之术的女子容貌相同。”

晏苍奇道：“从未听闻，世间竟有如此古怪之事？好罢，就算真的有这种换脸之术，宫中嫔妃换了别人的样貌，所为的无非是争宠罢？那现在贤妃那副模样，她图什么？”

晏唯欢倒没想到这一点，愣了一下才道：“……她很受宠，会不会是……皇上就喜欢贤妃的那种样子的相貌？”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晏苍才艰难地道：“不会罢……”他想了想又道：“漫说相貌美丑，单说体态罢，前几个嫔妃均是修长轻盈之人，而贤妃却恰恰相反，相貌能换，这外形可没法子换啊。”

晏唯欢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将此事想了个明白，听晏苍这样讲，也有些混乱，正在思考时，晏苍又道：“兴许前几个人中当真有什么关联，但贤妃只是凑巧住了颐景宫罢了……”

晏唯欢这一次却坚定地否决道：“不，贤妃定然有问题。”

“不错，贤妃定然有问题。”低低的话音响起，在这一夜之内，太子殿下书房的窗户第三次被别人打开，一个人影倏然闪了进来。

晏苍脸都木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谁，晏唯欢已经站起身来，讶然道：“师兄？你不是走了么？”

进来的人正是本来应该已和肖煜辰一同离开京都的楚临凭，他匆匆赶了回来，一眼见到晏唯欢脸色苍白，头发也还有些湿漉漉的，心中一揪，涩声道：“我才离开了不到半夜，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摸晏唯欢的头发。晏唯欢方才乍一看见楚临凭，习惯性地招呼了一声，这时候才陡然想起他走之前那个混乱而又荒唐的吻，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热，向晏苍的方向躲了躲。

楚临凭神色一黯，沉默片刻，这才低声道：“唯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把头发弄干。”

“咳咳，”被忽视在一旁的晏苍忍不住干咳了两声，眼神狐疑地在二人之间一扫：“你们两个打架了？楚宫主，你这是……？”

楚临凭似乎这才意识道晏苍的存在，抬手一揖：“太子殿下，临凭冒昧前来，多有失礼，还请太子见谅。”

他的神情依旧有些索然，并不是往日里那副笑如春风的样子。

晏苍心里面纳闷，又不好问的太深，道了句无妨，又问道：“我听闻楚宫主受父皇之托平定前朝余孽，此时应已离开京都了，如今是又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吗？还有，方才你所说的贤妃有问题，是有什么问题？”

楚临凭看了一眼晏唯欢，轻描淡写地道：“本来是走了，走到半路想起一事不大放心，便又赶了回来。”他斟酌片刻，还是将自己见到明行帝之后两人的对话简略的提了提，只略过了关于晏唯欢的谈论，又道：“我晚上走的匆忙，便忘了讲这件事，但总觉得听陛下的话头，宫中应是有什么人对于陛下的举动暗中掣肘，而且这人还应该身在后宫之中。”

晏苍从来没有想到过宫里还有什么人能够让素来强硬的父皇顾忌，但听楚临凭的话合情合理，仔细回忆素日里皇上的言行，心中也不由暗暗生疑，他这样想着便打算问晏唯欢，一抬眼就看见楚临凭又拉了晏唯欢一下，晏唯欢仍是微微一避，这一回却没有避开，也就不再反抗，任楚临凭搭住了他手腕。

其实对于武学高手来说，以内息运转蒸干衣服头发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晏唯欢所练功法特殊，若令他将湿头发冻上冰霜不在话下，弄干却是做不到了。楚临凭心知此点，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帮他驱散寒意才能安心。

晏苍在一旁看着，心道：这楚临凭对欢儿倒是当真不错，这一次报信也是，不过几句话的事，他随便写个条子叫谁送过来不行，还一定要自己亲自跑一趟……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这么不对劲呢？

他言念至此，再次干咳，问道：“欢儿，你方才想说贤妃哪里不对劲？”

晏唯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倒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道：“她会武功。”

晏苍道：“嗯？她不过区区一个村妇，如何会武功？”

晏唯欢道：“所以才说她不对劲。论理习武之人行走姿势，呼吸方式总和常人不大一样，应该是可以看出来的，我却从来都未发现过贤妃有何不同，只是当我躲在颐景宫外的时候，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却被她察觉，并叫来侍卫……”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若说她是个普通人，我万不能相信。”

晏唯欢从来不会推搪责任，若他说自己没有发出动静，问题便肯定不是出在他的身上，楚临凭在半路上收到落望宫的消息，说是晏唯欢夜半入宫被当成了刺客，吓了一跳便赶了过来，也没有仔细询问事情的经过，这时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皱眉喃喃道：“太危险了。”

晏唯欢秀气的眉峰一跳，却没有开口，晏苍问道：“那么楚宫主方才说贤妃有问题，也是指她会武功这件事？”

楚临凭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来，摊在二人面前：“我只是凑巧查到了，换脸之术失败之后受到反噬的下场。”

《异闻集》中有载，换脸之术，一旦施展，施术者就再不能恢复自己本来的面貌，若是强行破除，便会肤色黝黑，骨骼异变，外形丑陋不堪。

并且如果一个人表现的一如毫无内力的常人，却感觉敏锐胜于武功高手，那么学有巫术也的确是很好的解释。

房中一片寂静，三人都不说话了，片刻之后，楚临凭又道：“太子殿下，不知道你可找到了当日将皇后娘娘的玉钗给鲍迟的那个宫女？”

“未曾，不过一个宫女，有很多办法能够让她在宫中消失，我现在只能说，活人里面，没有。”晏苍沉吟道：“楚宫主觉得这件事也和贤妃有关？”

楚临凭潇洒一摊手：“除此之外，临凭想不到其他人。”

晏苍苦笑道：“这一桩桩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推断起来倒也合情合理，只是空口无凭，眼下能做的也只能是盯紧她了。”

楚临凭悄悄看了晏唯欢一眼，向晏苍道：“也只能如此了，请太子殿下行事千万小心。”

晏苍颔首道：“今日也多谢楚宫主提醒。”他犹疑了一下，又忍不住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觉得父皇像是知道这件事——难道说他顾忌的人当真就是贤妃？贤妃便有那么大的本事？”

东方隐隐发白，天色渐渐明亮，没有人能够回答晏苍的问题，晏唯欢看着窗外，半晌，收回了目光，道：“下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