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谙感激地看了晏唯欢一眼，晏苍面色微缓，挥了挥手，沈谙如蒙大赦，便和屋子里伺候的人一同退下了。

晏苍看着满室的凌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弯腰把两把椅子翻了过来，示意晏唯欢坐下，迟疑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晏唯欢道：“你不必犹豫了，我已经知道了。这满京都传的沸沸扬扬，俱是天宫仙女的故事，想听不见都难。”他说着也简单把方才所见讲了讲。

晏苍强压怒气，道：“我前几日去了郊外的兵部大营，忙的昏天黑地，没有注意这流言，也是才听说的。这、真他娘的混账！”

他堂堂一国太子之尊，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也是气得不轻。

晏唯欢道：“我不能时时进宫，你这几日多去看看母后。”

晏苍应了，晏唯欢抹了把脸，强打精神站了起来，道：“我还得回河阳府看看，先走了。”

晏苍看着弟弟，忽然抬手摸了摸晏唯欢的头，又抱了抱他，安慰道：“没事，有哥在。”

晏唯欢定了定神，道：“我知道，我帮你。”

晏苍笑道：“有我在的一日，便想让你多当一日的孩子，你也不必帮我，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晏唯欢心有所感，却没接话，转而道：“那鲍迟已经被涡阳县丞抓了起来，若他足够识趣，应该很快便可以被移交河阳府，内情到底如何，一问便知。”

晏苍冷笑磨牙，森森道：“那可当真是太好了！”

晏唯欢告别晏苍向河阳府走去，风雪一阵紧似一阵，天桥上却还有个老妇人拎着个篮子在卖荷包，北风寒凉，她一边颤抖一边叫卖，晏唯欢脚步一顿，掏出一块碎银子，将那篮荷包都买了下来，让她能早点回家。

那老妇感激不已，极力想证明自己的东西买了不亏，连声道：“这位公子好眼光，老婆子的荷包都是拿着夏日里晒干的药材装的，放个一年半载都使得，闻着又香，又能驱赶蚊虫，回家送给娘子最是合适不过……”

晏唯欢微一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彬彬有礼地道了谢，拎着篮子下了桥。

他带着一股香风回了河阳府，一进门便看见楚临凭在前厅坐着，身边围着邓鑫杜郁等人，正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他抬起的腿顿了顿，这才迈了进去，诧异道：“师兄，你没走？”

楚临凭笑道：“不是没走，是回来了，我已经跟底下的人说过了，以后一应事务都送到这边的分舵来，我就不用再回落望宫去了。”

他一向注重享受，连穿件衣服都要从用料到花纹挑三拣四一番，更何况住的地方？晏唯欢把刀和花篮递给殷勤迎上来的杜郁，奇道：“当初你为了翻修落望宫就足足花了三年，如今怎么就不愿意回去住了？”

楚临凭只是笑，道：“反正你那小院恰有两间厢房，正好你我二人一人一间，师弟可愿意收留我啊？”

晏唯欢就懒得多问，挑眉道：“师兄都不嫌我那里逼仄简陋，我又如何会有他语？随你好了。”

杜郁已好奇地看了那花篮半天，此时终于得着了空，插嘴道：“少爷，这是什么东西？”

他自然不是不认识荷包，只不过很难把晏唯欢和这种姑娘家的玩意联想在一起，还以为是有什么深意，却不料晏唯欢道：“荷包，你没见过？那就给你罢。”

杜郁受宠若惊，拎着个篮子苦笑道：“谢少爷的赏，只是这东西我拿着……”

楚临凭不等他说完，夹手将篮子抢了过来，笑道：“你若不要，便给我罢。”

晏唯欢新鲜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这东西？你不是一向非荼芜香不用吗？”

楚临凭掂着篮子轻轻一嗅，昧着良心赞道：“‘不比人间兰麝，自然透骨生香’，那种俗物怎能与此类天然清芬相较。”

杜郁悄声向一旁的邓鑫道：“楚宫主不愧是楚宫主，这样的瞎话都能说的如此自然……若不是我方才闻过，这时候都要当成真的了。”

涡阳县丞虽然为人懦弱，有些胆小怕事，但头脑却是一等一的精明，晏唯欢第二日一早刚刚踏入河阳府的大门，便听昨晚轮值的王含禀道：“晏大人，昨日夜里涡阳县移交过来一个叫做鲍迟的小贼。”

晏唯欢精神一振：“哦？”

王含脸上还残留着睡意，有几分愤愤地道：“我就不明白了，这涡阳县是吃错了甚么药！不过一个偷人东西的毛贼罢了，他偏偏说问不出行窃的过程，无法结案，就给送到了咱们这里！这、知道是他偷的就完了呗，谁还管是怎么个偷法！”

晏唯欢向后面走去，顺口道：“你不知道按律例来讲，若要结案必须将行窃过程写的清楚，画押之后方可以吗？”

王含道：“话是这样讲，可现在谁还会为这么一桩小案子如此费事……也不知道那鲍迟偷了谁家的玉钗，嘿嘿嘿，依属下看，说不定是甚么悍妇，特意跟涡阳县的人打过招呼，这才如此不依不饶的……”

晏唯欢随手按住他的脑袋向后一转：“你去前厅罢，不必跟着我去牢里。”王含的话被打断，愣了一下，刚刚应了声是，又听晏唯欢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他偷的是我家的玉钗。”

王含久久地站在原地，过了半天，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转身跑了。

晏唯欢吓跑了王含，径直向牢里走去，比起诏狱、天牢等地方，河阳府的牢房干净整洁，伙食亦可，在犯人界一向风评颇佳，此时刚刚发完饭食，鲍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看起来精神尚好，正端起饭碗打算进食。

晏唯欢拿出钥匙开了牢门，直接上前从他手里将饭碗拿走了。

鲍迟万万没想到牢饭还有人截胡，目瞪口呆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指着晏唯欢色厉内荏道：“是你！你、你要做什么？难道还想滥用私刑不成？”

晏唯欢神色和煦，把饭碗往一旁的食篮里面一放，随手提起来放到了牢房外面，这才向鲍迟问道：“饿了？”

从被抓进了大牢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自然饿了！鲍迟神色悲愤中带着几分戒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晏唯欢，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晏唯欢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淡淡问道：“你那玉钗到底是哪里来的？”

鲍迟愤怒道：“你小子终于认了，你找人扮了落望宫的宫主，跟他串通在一起冤枉我！那分明不是你的东西，也不是我偷的！”

晏唯欢道：“对啊，就是要冤枉你，怎么样？”

鲍迟气得七窍生烟，大声道：“那你还想从小爷这里知道玉钗是哪里来的？做梦罢！”

晏唯欢突地冷笑一声，鲍迟一颤，向后缩了缩。

晏唯欢抱着手臂睨他一眼，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滥用私刑，不过你若是还不肯开口说出那玉钗是哪里来的，我就再不令人给你送饭了。饿死的滋味怕是不会好受罢？”

鲍迟惊呆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晏唯欢回过头来，楚临凭和一身便服的晏苍并肩站在牢房门口，晏苍脸上笑意未退：“欢儿，你这个逼供的手段当真是别出心裁啊。”

晏唯欢看见他们两个一起来了，有点意外，楚临凭已笑道：“我和太子殿下是在门外遇上的，都是听说这位鲍公子来此做客，特来探看。”

晏唯欢唇角微微一勾，道：“来的正好。三哥，你便看着罢，定不教你白跑一趟。”

说着他回头向鲍迟道：“如何？你可想好了？”

鲍迟看了看门口的食篮，又看看晏唯欢满脸冰霜的样子，踟蹰半晌方吃吃道：“若、若我说了，你可得给我饭吃。”

晏唯欢颔首道：“自然。”

晏苍未料到这法子真的管用，不由挑眉惊笑，晏唯欢扬声令牢头取来纸笔放在桌子上，向鲍迟道：“那你便说一说罢，玉钗哪里来的？”

鲍迟苦着脸道：“大人，我前面说的话都是真的，就是路上遇见的那婆子把我藏在箱子里，运到一个神仙宫殿般的地方，不过后面的话就是一个姑娘教我说的了……还有那玉钗，也是她给我的。”

晏唯欢沉吟片刻，道：“你且说说那女子的相貌。”

楚临凭一笑，自觉走到桌前拿起笔来，只听鲍迟回忆道：“高鼻梁，大眼睛，脸颊瘦瘦的……”他一边描述，楚临凭一边下笔如飞，晏苍好奇心起，站到他旁边向那画上看去，只见楚临凭顷刻之间便照着鲍迟的描述画出了好几幅简单的人像来，晏唯欢又在一旁不时询问：“眉毛是什么样的？下颏是尖是圆？颧骨是高是低？……”直把鲍迟逼得满头大汗，觉得为了吃顿饱饭实在不易，苦着脸道：“别的实在想不起来了。”

晏唯欢便不再继续问下去，回头看了一眼，从楚临凭身前的桌子上拿起那一摞画像，一一摆在鲍迟面前，道：“哪张最像，你选一幅罢。”

晏苍笑道：“没想到楚宫主还有这样的本事，当真令孤大开眼界。”

楚临凭含笑道：“太子过奖了。”

这时鲍迟已经选好了画，晏唯欢也没细看，接过画来把食篮还给他，又吩咐狱卒道：“午饭给他加个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