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比尸接着作势欲上，晏唯欢架刀于胸前，神情警惕，这时楚临凭猛然自奢比尸身后的一棵大树上翻身跃下，双脚在其背部一蹬，那庞大的怪物当即被他全力施为的一招踢了一个趔趄。楚临凭喝道：“唯欢！快退！”

晏唯欢腰间那一下挨的不轻，挣扎着起身，拎着晕在地下的沧海教弟子向后掠出，退到一旁。另一边楚临凭千秋剑出鞘，狠狠刺向奢比尸右眼。

他这一下角度极为机巧，奢比尸全身上下便算是再刀枪不入，眼睛也永远是最柔软的地方。楚临凭心恨这东西伤了晏唯欢，招式出的又快又狠，聚集了全身真力，锋锐无比的剑刃顿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对方眼眶，直接扎入了头部。

晏唯欢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时见楚临凭得手，立刻松了一口气，若不是他性格沉静，几乎便要脱口叫好。

然而就在下一刻，奢比尸发出一声嘶吼，发疯般地甩头，楚临凭猝不及防，长剑脱手而出，接着被奢比尸一掌打在胸口，从树上后仰摔了下去。

奢比尸一只眼眶血如泉涌，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一般，随手拔出剑来抛在地下，锐声尖叫，朝楚临凭走了过去。

楚临凭勉力一动，却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刹那间，晏唯欢的心底掠上一股冰冷的愤怒，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跃起身来，暴喝抽刀，拦腰斩去。

这一刀竟生生砍入半寸，奢比尸的脚步微微一滞，晏唯欢已经果断弃刀，一个飞扑抱住楚临凭，两个人就地滚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奢比尸瞬间而至，伸手便抓，晏唯欢脑海中一瞬间想起邱卓被撕成两半的画面，下意识地将楚临凭护在身后。

楚临凭却猛地一转身，又把晏唯欢挡在后面，他们的几个推搪只是片刻的事情，奢比尸的手已经触到了楚临凭后心的衣服。

楚临凭伤的不重，倒是尚有余力，只是他身后护着晏唯欢，因此并不敢躲避，直接被奢比尸一把拖了过去。

晏唯欢倏然色变，失声道：“师兄！”

楚临凭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见晏唯欢平日里冷淡精致的面庞上满是惊慌，竟还向他安抚性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似乎无论开心难过，生离死别，他总是这样含着笑意，好像有这个人在，就可以扛住外面的一切风雨纷扰，撑起一方晴空。

晏唯欢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反倒不再慌了，咬牙低声道：“好罢，大不了咱们两个今天就死在一处！”

他跃起身来，腰间的荷包落在了地上，晏唯欢看也未看一眼，余光却突然扫到一阵微弱的光线——是长清落望灯！

楚临凭竟不知何时，悄悄将那楚家代代相传的长清落望灯放在了晏唯欢身上。

此时月华遍洒，夜色清亮，晏唯欢灵光一闪，果断地拾起那盏灯便反身疾奔。

沈轻不能动弹，此时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叹，素日里见他师兄弟二人感情甚笃，但到了生死关头，终归还是抵不过命更重要。也不知道看见晏唯欢就这样跑了，楚临凭心中是何感受。

然而晏唯欢却只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一跃落在身旁一棵高大青松的树巅之上，将长清落望灯高高向起一抛。

这个角度选得好，月光照在灯上，霎时间清辉耀目，流光满眼，奢比尸恰被光芒晃到，动作顿时缓慢下来，楚临凭顺势一挣，摆脱了它的禁锢。

晏唯欢见起了作用，顿时松了口气，回过神来之后只觉得手都有些颤抖，大声道：“接着！”袖子一卷，将那灯向楚临凭抛了过去，他自己也跃下树来，抽刀上前。

奢比尸的动作越来越慢，楚临凭一手拿灯，一手拔剑，头也不回地道：“唯欢，你歇会罢，这东西已经……”

话音未落，晏唯欢已经飞身而下，一掌重重击向奢比尸后背，把它打的直飞出去，晏唯欢更不停顿，纵身跃起，双足轮踢，砰砰数下之后，那奢比尸躺在地下，连动都动不得了。

“……”楚临凭道：“唯欢，留活的。”

晏唯欢又踹了一脚：“活着呢。”

沧海教的几个人也起了身，竟不敢相信自己尚在人间，两名弟子去收敛邱卓的遗体，晏唯欢疲惫不堪，出了口长气，先顾不得奢比尸，只将后背靠在树上调息，楚临凭则干脆在他身边躺了下来，闭目休息。

晏唯欢见他一动不动，倒有点担心了，戳了戳楚临凭的脸：“师兄！”

楚临凭睁开眼睛笑了笑，顺手攥住晏唯欢的手拉下来：“放心罢，我也还活着呢。腰上的伤怎么样？回去给你上点药。”

晏唯欢道：“没事。”

这时余简航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几分诧异：“咦，刚才那个怪物怎么变得这样小？言山主，你何时到的这里？你这是怎么了？”

楚临凭同晏唯欢对视了一眼，眼底都是了然之色。

“果然。”楚临凭低声道：“我本来还在奇怪，照寒岐的说法，这时候言泽本该沉睡不醒，原来他果真是被奢比尸唤醒了。若今日没有长清落望灯，咱们恐怕当真是要凶多吉少。”

“与其说是唤醒，不如说是同化罢？”晏唯欢说着站起身来，向着言泽那边走去，小声道：“不过我还想揍他。”

楚临凭失笑，只是两人走到近前才发现，言泽虽然还活着，却也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显然方才化作奢比尸时所受的攻击并没有痊愈，他旁边是一只奢比尸的尸体，正逐渐像雪花一般融化在了土地里，很快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言泽右眼流血，见他们过来，勉力道：“二位……对不住。”

楚临凭看了晏唯欢一眼，晏唯欢沉默片刻，道：“算了。”

楚临凭便笑道：“也好，唯欢若说算了，我也无所谓。”他搭了搭言泽的脉，又摸出一颗药丸放入对方口中，向晏唯欢摇了摇头，表示已经回天乏术。

晏唯欢试着用长清落望灯照在他的脸上，楚临凭道：“唯欢，长清落望灯只能驱逐邪祟，却不能生死人肉白骨，言山主和七娘情况不同，你这样也无济于事。”

言泽看在眼里，神情反而轻松起来，低声道：“晏公子不必费心了，我……唉，这都是我的报应，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是她回来找我报仇了。”

楚临凭心念一动，问道：“言山主说的那画中的女子？难道这奢比尸……真的是由人的怨气所化成的吗？”

言泽道：“与其说是怨气所化，倒不如说是一种尸变罢，人怀着难以消解的郁愤而死，有时候就会变成这种东西，关系亲密的人甚至会被同化为一体，就像是我方才那样。”他思索着，慢慢道：“晏公子，此事或许同你也有一些关联。”

晏唯欢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言泽倒也没有卖关子，苦笑一声道：“昔日我的名字，原本叫做言郁宁。”

晏唯欢：“？”

楚临凭却是神情一动，向晏唯欢解释道：“就是二十年前那个‘天下第一才子’。”

他这样一说晏唯欢也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江南曾有一位才子，据说是仰知天文，俯察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号称‘无所不知’，被抱瓮老人誉为天下第一才子。只是这人在参加科举时竟是屡战屡败，连考了十年都名落孙山，一时成为笑谈，没想到竟然就是面前这个菩提山主。

言泽想起往事，涩然道：“那时我年轻气盛，日日都想着出人投地，原本也是对自己的才华十分自负，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心中的郁愤自然可想而知。既然科考的路走不通，我便想到拜谒权贵，请人为我引荐……”他一转头，看见晏唯欢神情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不由一笑道：“论理晏公子应该最是明白这种落差罢？你原本是身份尊贵的皇子，高高在上，却在一夕之间变为了一个小小的捕头，每日奔波劳苦，看见往日里对自己俯首帖耳的人都要上前行礼，心中难道就不会不平？”

晏唯欢淡淡道：“‘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币，不必采于昆仑之山’，言山主偏颇了。”

言泽一愣，把那话念了两遍，终于低声叹道：“我不如你——我当时一心想着功名权势，早已经昏了头脑，只可惜没有门路。后来听闻有人传出信来，说是皇宫之中，有贵人想求一张美人的面皮，恰好我的妻子名叫琳琅，生的十分美丽……”

他微微一顿，没有说下去，但有些事却是不言自明，楚临凭也几乎不忍心再听下去，叹了口气道：“言山主，你倒是当真狠得下去心。”

言泽道：“想我言泽自以为学富五车，见识不凡，本想做一番大事业，却屡屡不受赏识，难以施展我的才华，又让人如何甘心？是我对不起她，可我本想着纵使没了美貌，我依旧会一世好好待琳琅，如此也算是补偿，却没想到她竟决绝至此，毁了容貌之后竟然不惜自尽，死后还要化作奢比尸前来复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