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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南下(八)

一片血海,到处都是追杀自己的人。格海猛地睁开眼睛,一声尖叫,差点从马背上摔落下来。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冰山雪野,双眼闪过一丝迷茫和不安。

从腾云寨逃出来已经一天一夜,前方差不多已经快到清川江边了。一行人早已疲惫不堪,但却不敢停下来。他们一路上冒着风雪,翻山越岭,可又不敢走官道,只是挑些熟悉的小路,吃尽了苦头,因为努尔哈赤的追兵也许就在后面。如果他们一停下来,可能就永远留在这儿了。按照女直人的习俗,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失了地盘的贵族,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何和礼。

逃,一直往南逃,只要到了大同江口的西海,他格海将又是一条好汉。虽然不得不在海上从事没本钱的买卖,但也好过狗一样地被人杀掉。

“主子,前方似乎有个营寨!”身边一个亲兵突然高声叫了起来,惊起森林里几只雪鸟。他们在雪地里跑了一天两夜,太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和一壶烈酒了。

“闭嘴!”格海发怒地抽了那亲兵一鞭,打量了一下,前方山谷口果然有一个不小的营盘,扼住了他南下的道路。这是朝鲜人的地界,虽然他跟关西所有的贵族和大小关口都比较熟,但如今落难在外,难免不会让人起不轨之念。

正彷徨间,那营地里突然冲出一队人马。领头的居然是一个青年女直人,方出营寨,便对着格海一行大声叫道:“阿玛,是我,穆特佳!”

不料格海张弓便是一箭,射在穆特佳的马前雪地上,沉声喝道:“不可再上前一步,不然休怪阿玛无情!”

那青年女直人正是格海的独子穆特佳,他见阿玛并不相信自己,不由激动地大声叫道:“我没有投靠何和礼,是努尔哈赤和张镛张大人达成和议,放我们出了腾云寨,还让我们带走了七百马匹。”

格海闻言不由一愣,儒雅的风度在这一刻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急切地问道:“那我们的部众呢?”

穆特佳叹了口气,低声道:“被努尔哈赤与何和礼平分了,就放了我一个人出来,后面这些都是张大人的长奠民兵。”

“张大人?他在哪儿?”

“就在前面营寨里,我们走的是官道,到了此处,张大人让队伍停下来,说是等候你。”

“他怎么知道我会经过此处?!”

“何和礼派了十几个向导给他,说此处是你必经之地。”

格海听罢,默然无语,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那是努尔哈赤饶我不死了,你代我去谢过张大人,就说败军之将,不敢打扰,还请大人放我过去。”

他语声苍凉,穆特佳听了后不禁黯然落泪。父子两人正伤感间,前方营寨里又奔出一队人马,一个少年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前日一别,如今好不容易才重逢,董鄂大人怎么就走了呢?”

“败军之将,何言重逢。”格海暗自叹了口气,还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劫后重逢,才应该庆贺。”张镛笑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如今我们人手不够,还望董鄂大人指点一二。”

“五百多人就想去扶桑发财,的确是难了点,从这儿前行三百多里有一个关口,叫紫金关,靠近大同江,顺江而下便是平壤和西海,镇守节度使朴正欢,是我的老朋友,不妨跟他商量商量。”

这老家伙,原来是提醒我三百多里内可以任意抢人入伙。到了紫金关得让他拿了大头,方能过关,果然是老将弥坚啊。张镛道:“在家靠父母,出外自然得靠朋友,这一路行来,除了努尔哈赤的面子外,还靠着穆特佳少贝勒的扶持,否则一路官道走下来,我们这帮穷兄弟,都快被朝鲜人敲破竹杠了,这算是我欠董鄂大人的。”

“张大人出海之后意欲何为?”格海突然开口低声问道。此时两人并肩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穆特佳和众兵丁相隔甚远。

“嗯,不是扶桑么,这可是你提议的,董鄂大人可有疑问?”张镛笑着反问道。

“扶桑不过是个噱头,战国虽乱,却没有大人和我的任何机会,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如今大家既然在一条船上,还望张大人明示。”

“我对努尔哈赤说过,征战灭国,我不如你;治国乱国,你不如我。”张镛骑在马上,脸色有点阴晴不定,转过头来盯了格海好一会才说,“现在得加上一个人,董鄂大人,阳谋,你不如我,阴谋,我却不如你。”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他一直认为明朝人的历史观和大局观都非常欠缺。但一经接触,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万历年间,明朝不仅经济总量居世界第一,思想上更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成熟。

首辅张居正就曾提出“工商并重”,并着手解决古代的个人所得税问题,用超强的国家宏观调控措施来挽救大明经济。哲学家李贽更是出现了最初的个人主义思潮,童心就是真心,也就是个人最真实的思想感情,认为文学都必须真实坦率,表露作者内心的情感和人生的欲望,吹响了对程朱理学的反攻号角,其意义并不比三百多年后的新文化运动差。就连冯忠厚一介商人,也能通过自己在苏州的经营历验,看清楚一个小小的飞梭对于整个农业社会的冲击。

面前这个格海更是了不起,长在白山黑水之间,居然会对大海情有独钟,真是个从外表到内心都非常另类的女直人啊。

在这朝鲜的冰雪荒原中,没有人知道历史该如何发展。张镛也不知道,从本质上来看,他还是一个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科学家和思想家,而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但他知道,从遇到努尔哈赤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把这个时空的历史狠狠地**了一下。

反正忠可以成奸,奸也可以成忠,成者王侯败者寇,唯一不同的就是历史由谁书写罢了。

他唯一觉得遗憾的便是自己为什么不是那个精通帝王之学却整天吃喝玩乐的万历,这样也许就可以一边喝酒玩女人,一边实现自己的理想了,而不用钻到这个朝鲜的穷山恶水中来玩命奋斗。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是万历,那还有激情和热情去进行改革吗?

人,都是自私而懒惰的啊。

所以富贵而强大的明朝才会亡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直,横扫天下的八旗兵才会亡于从海上而来的西洋列强。

格海看得很正确,去扶桑,根本就是当初双方互相欺骗的借口。只有海洋,那才是自己真实的目标,而格海的最大用处就是他那些海上商船。

这个世纪,本来就应该是海洋的世纪,是踏着哥伦布、达伽马和麦哲伦这些先辈们的脚步向着占地球十分之七的海洋进军的世纪。什么争霸大明、皇图伟业,不过是一场梦幻罢了,要想在这个时空中不重复八旗军的悲剧,建立自己梦想中的国度,还是得从海洋中奠立根基,这才是自己把长佃改为长奠的唯一理由。

想到这里,张镛道:“董鄂大人,你的名字里有个海字,但你清楚大海么?”

“大海?大海!”极端另类的女直人格海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里都是初恋般的狂热,有些诧异地说:“你居然问我清楚不清楚大海?真是个笑话,我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海上,腾云寨不过是祖宗基业罢了,大海才是我真正的战场。”

“战场!”张镛道:“好一个战场,朝鲜以南,扶桑周围,是茫茫无垠的大海,据我所知,里面有数不尽的岛屿,有些比整个辽东还大!那儿可没有努尔哈赤这种人中之雄。”

“你说的是古之夷州,今之小流求吧。”格海笑道:“我去过,海上的兄弟都把它称作鸡笼或北港,上面住的都是些南番子,不过属于你们汉人朝庭的澎湖巡检司管辖。”

张镛追问道:“他们的势力如何?”

格海深思了一会,低声道:“那儿可不适合建国立业,蛮荒得很,比我们女直还落后,我接触过一个自称台窝湾族的部落,大多用的是骨枪和青铜器皿。”

“等等,你说什么,台湾?!”

“是台窝湾,我在澎湖请的汉人通译这么说的,他们属于岛上一个叫平埔的大部落联盟,通译说他们野蛮得很,难以相处,不知道是真是假,当时我的身份只是个商人。”

张镛听得云里雾里,他本来的打算是直接扫荡原著民,然后以鸡笼港为中心发展。现在听说那儿有汉人势力,更有着大部落联盟,一时有点闷了。

格海继续说道:“其实汉人并没有对那儿进行治理,连官员都是委任给当地的族长或大姓,平埔是最强的一个部落联盟,海边和几个邻近海岛是海盗的天下,不过据我手下的朝鲜人管家来信说,有些什么牙的商人最近也在打那个岛屿的主意。”

格海话没说完,张镛已经叫了起来:“葡萄牙!”

格海想了一会道:“也许是这个名字吧,这些西洋人我总分不清楚,你怎如此激动?”

张镛笑道:“没什么,觉得自己走得快了点,这次总算赶在了前面。”

葡萄牙人刚刚在澳门落地,目前似乎还没有成为南洋的霸主。西班牙人和荷兰人还没有过来,倭寇还没有统一,现在是夷州发展的最佳时机。以后那儿就叫夷州吧,反正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自己就是个夷人,一个思想上的夷人。

“我骨子里个汉人。”

“谁知道?!”

两个思想在脑海里盘旋,尽管来自若干年后,但自己其实也很想表现汉人的历史观,不过现在的汉人都想有个皇帝,人们太久没有感受到自由的空气了。自从生产力的发展让父系社会代替原始共产主义的母系社会之后,父权及其之上的族权和君权就控制了所有人的思想。不是帝王的想当帝王,当上帝王的,就使尽一切手段稳固帝位。

既然建功立业并不是自己的最终理想,那么选择夷州,选择海洋,为自己这个身体所代表的汉人多一个选择历史发展的机会吧,也给自己的理想选择一个试验的土壤。

成功与否,谁又在乎呢?

也许,这才是自己穿越时空,来到这儿的意义所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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