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镛勒住马匹，呆呆地立在雪地里想着，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

“二弟，”从营寨里赶出来的苏巴根驱马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发癫了？”

张镛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对格海和苏巴根笑道：“对不起，我走神了，大家进营地吧，召集几位元老，大家好生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止。”

长奠军的大营里，除了带人巡视周边的于回外，张镛、格海、苏巴根、雷雨春、祖善庆、纳布库和穆特佳一共七人，坐了满满一帐篷。这几人基本上就是这支小军队目前最核心的成员了，在这段时间的战斗和行军中，长奠人已经逐渐适应了他们的领导。加上穆特佳，不过是为了平衡格海的三十条海船罢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按以前的打算，便是出海谋生，如今形势多变，我们去扶桑的愿望也许要落空了。”张镛首先发言，然后打了个眼色给苏巴根。他年纪虽小，但长奠诸人都很信服他，潜移默化中，倒把他当作了最可靠的领路人。

苏巴根忙说：“不错，我们长奠本来北依辽东，南靠鸭绿江，有大山森林，有铁有人，本来应该靠山吃山，顺江吃海，但现在努尔哈赤与何和礼联手，崛起于白山黑水之中，辽东已无我们的发展余地，还有一个月不到便是江面开冻之际，我提议，立即派人回去送信，到了西海后，休整一段时间，趁鸭绿江水冰雪渐化，派船从海路将我们留在长奠的家眷送到西海来，大家再一起寻个快活去处。”

张镛问雷雨春：“你可有什么想法？”

雷雨春骁勇善战，在长奠兵中威望颇高，他的意见也不容忽视。

雷雨春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一条伤疤，考虑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若你有好的去处，老雷我便跟去，做海盗也好，做山贼也佳，跟着你，总不会错，若你没有，老雷便带着人在这朝鲜地界里寻个快活之处，当那天不管地不收的山贼，反正这儿我挺熟的。”

格海瞧了他一眼，叹道：“你以往能纵横朝鲜，在于势力不大，如今努尔哈赤崛起，你还想左右逢源，恐怕很难。”

雷雨春也知道格海所说不假，不由得神色黯然。

外貌英俊、长于交际却有些怕死的祖善庆道：“既不能赚钱，又不能回去，那大伙儿不如散伙得好，我还是回长奠当我的穷军户去。”

听到此言，蛮横粗野的纳布库一下子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狼牙棒杵在地上，高声道：“我宁可去死，也不回去继续当奴才！”

格海父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拿这个前任奴才没有丝毫办法。

张镛问格海：“董鄂大人，你的看法呢？”

格海笑道：“照去扶桑，不过只把那儿当作一个中转之地。”

雷雨春急切地追问道：“中转之地？你看中哪里？”

格海道：“南下，不断地南下，我们从西海扬帆，一路抢济州，毁对马，掠九州，破流求，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路发财而去，直达最南边的夷州。”

“夷州？”雷雨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咧开大嘴道，“那是什么地方？可有女人和金银？若是没有，兄弟们可不会去，还不如回辽东抱自己的黄脸婆子。”

张镛道：“那儿有山有水，有田地，虽然没多少人，却是个好地方，大可立国成王，小可养家糊口，北边是大明朝最富庶的江浙一带，西边是人多地少的福建山区，南边是一望无垠的茫茫大海。”

“跟随我们去的人，每家可分到上好水田至少五十亩！”格海接着道，“水稻，那儿是种植水稻的最佳地点，可比我们平时吃的小米好多了，并且没有长达几个月的冰天雪地，等我们造船铸炮之后，想抢女人便去抢女人，想抢金银便抢金银，还怕不比你的黄脸婆好？”

“南方？”祖善庆摸了摸自己那英俊的面庞道，“北人南下，尤其是身在长奠的家眷们，离乡背井的，怕兄弟们不愿意啊，。”

“长奠有五百七十四户人家，基本上每家都有人在我们这儿，让他们写封家书回去，”张镛道，“有不识字的，我代写，若还有人家不来，那就随得他，让赵义和李九一抓紧时机，这拖家带口的搬，十几天有点困难，说我们在西海发了大财好了，这件事不能随便派人回去，待到了西海，就劳烦苏大哥和老雷带船亲自走上一趟吧。”

祖善庆道：“若赵义和李九一也不愿意呢？”

“决不可能，他们都不是甘于守成之人！”雷雨春接口道，他和那两人关系都非常好。

“只要他们带头即可，其它的人，先瞒着再说，”苏巴根笑道，“他娘的，有个屁意见，到了那儿，每家五十亩水田，都会跪下来感谢长生天！”

祖善庆道：“那儿怎么会没人？”

“我们去了便没人。”纳布库放下手中狼牙棒，看了张镛一眼，笑道，“张大人，可是如此？”

张镛道：“那也未必，只是没多少汉人罢了，那些山蕃以后也算是我们的兄弟，能留几条命，便多留几条命吧，以后需要人手的时候多了，杀得过分了，菩萨会怪罪的。”

“正是！”格海道，“刚开始可能会有所杀戮，但站住脚之后，我们便可与他们互通有无，没有永久的敌人嘛。”

张镛道：“夷州与辽东完全不同，虽然我没有去过，不过据说那儿山雄河阔，良港众多，矿产丰富，山林茂密，我们可以占地为王，可以冶铁强兵，还可以造更大的海船，作更大的生意，虽然我们只有五百人，但想称霸那儿，倒是绰绰有余。”

苏巴根道：“还可以从福建、江浙一带掠人过来，这样就不只五百人了。”

“只要有钱赚，有地分，还怕没人来么，掠什么掠？”张镛笑道，“那儿将成为我们自己的国家，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老是画些饼给我们，又老是不能实现！”祖善庆咕哝道，“不过暂且信一下你吧，真立了国，我说不定还能混个王爷相国什么的，反正也没什么好主意，回去当那个军户实在是太穷了。”

能够移民到辽东来的汉人其实极具冒险精神，并且没有很重的乡土观。只要有钱赚，有土地耕种，别说南方的夷州，就是大洋洲，人们也是敢去的。张镛见南下夷州的大局已定，便笑道：“看来大家都决定要南下了，不知道于回是什么主意。”

突听帐外于回高声叫道：“你们商议何事？要问我的意见？”

众人惊异地对视一眼，于回为人沉稳，如此高声，必有事发生。

张镛道：“我们在商议南下何处。”

于回走了进来，一向平稳的脸上略带几分慌张：“何处能让我们容身，便去何处。”

张镛见他浑身都是雪泥，追问道：“可是外面出了什么意外？”

于回往帐外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有超过两千人的朝鲜官军，在离我们不到十里地的一个山谷中。”

众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两千人？！”格海急切地问道，“你们被发现没有？”

于回笑道：“我在边关做了十年的斥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那些朝鲜人并不是对着我们来的，暂时不会发现我们，不过按行军常理，一个时辰后他们便会知道我们所在，这冰天雪地的，又不知道是何来历，所以小心些比较好。”

“一个时辰？！”张镛笑道，“既然如此，以有心算无心，那我们把他们吃了吧。”

格海怒道：“行军征战可不是儿戏，你压根儿就不懂，五百人打两千人，怎么可能赢？待打探清楚，我派人上去亮出牌子，说不定是相熟的朝鲜边将。”

苏巴根往前站了一步，瞪了一眼格海道：“我二弟的话就是我的话！老子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百户，高丽人打架又不在行，别说两千人，就是两万人，又有什么打不得的？”

穆特佳连忙站到阿玛身边，与苏巴根对瞪。纳布库见状，冷哼了一声，站到了苏巴根一侧。

雷雨春皱了皱眉道：“行了，敌人还没来呢，就先内哄了，张百户，你且先说说打算。”

这时于回突然抢着说：“且慢，还有一个情况没来得及说，方才经过营外山岭的北坡时，发现有几团马粪，因风雪太大，没有发现蹄印，据我想来，是有人在打探我们营地，有可能是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的某路山贼，同时，风雪能盖过蹄印却没盖过马粪，说明这批人走的时间不长。”

格海道：“万一是那帮朝鲜军队的探子呢？”

于回肯定地摇了摇头：“决不可能！还没有能跟我相对而过却不被我发现的斥侯。”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沉默了一阵。

张镛扫了一眼没发言的祖善庆，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笑道：“兵者，诡道也，当然不能以常道行之，我只负责出主意，至于成与不成，董鄂大人，你也不是战阵之人，这儿就苏大哥、老雷和老于久经战阵，一会由他们决定愿不愿意带兵杀敌。”

苏巴根道：“我听你的！”

雷雨春道：“按我以前当山贼的经验，若任由这帮山贼从容缀到西海，没什么好处，打痛他们，才能震住这帮贼寇。”

于回也说：“我赞成打山贼，不过不赞成打朝鲜人，虽然有风雪，但这儿毕竟不是辽东，道路尚可行走，若是跑掉些漏网之鱼，成了钦犯的我们恐怕不能在西海安稳地呆到春暖花开之际。”

张镛笑道：“若我们跟山贼死拼，则会惊动朝鲜人；若跟朝鲜人打，则会便宜后面的山贼，所以我才决定，引朝鲜人去打后面的山贼，然后我们再顺势杀出，收取渔翁之利，朝鲜人大胜则灭山贼，讨个头彩，向那朝鲜王李昖套点交情；山贼惨胜或是双方僵持，那我们就把他们一起灭了。”

众人皆点头称善，格海虽没点头，不过也没表示反对。

张镛见计策通过，便笑道：“朝鲜人一向不精战阵，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在努尔哈赤那儿可是好生收刮了点东西，我建议兵分四路，老于领五十骑兵，去引朝鲜人过来，一触便退，不可接战；老雷领五十骑兵，去挑衅我们屁股后面的山贼，你们以前是同行，知道怎么样才能吸引他们杀过来，都是半吊子骑手，让兄弟们当心点；大哥、纳布库和穆特佳兄弟率两百人，在前面峪口的左侧山岭上埋伏；我、董鄂大人和老祖率余下的两百多弟兄，人衔枚马勒口，埋伏于右侧山岭上，待引得双方会面后，老于和老雷便各自寻地躲避，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时，我们才出现。”

格海道：“若是他们打不起来呢？”

雷雨春道：“朝鲜人可能不想打，不过山贼就难说了，他们刚才来踩点，本来就是准备今晚夜袭我们，我去挑畔，不过是把他们的进攻提前了一点而已，那群乌合之众，哪有什么兵法可言。”

众人听完后齐声大笑，各自领命行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