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奴役，乃是救各族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弥兵之策，且不费朝庭一米一钱就可多十余万大军，”张镛大声道。

“何分上下各四旗？”李如梅微笑道。

“上四旗较下四旗为崇，由大帅亲选可靠亲信为团营连长、饱学而有德之士为各级指导员，挑我大明边关士卒为各级亲兵所选，平时率众轮流担任禁卫辽东各城之责，下四旗驻守辽东各地乡村关口，选我大明精悍将士为其连营团长、当地有识之士为各级指导员，选旗丁中忠诚者任其亲兵。”

“此乃仿宋禁厢两军？”

“正是！”

“那有何不同之处？”

“管辖不同，连营团长平时轮流统率操练旗丁，但不可管理旗丁财物分配，而各级指导员负责管理其起居饮食、财物分配，却无权带兵，亲兵队只负责维护秩序及各级尊长的安危，同时奏请朝庭封各族有德者为旗主，并请朝庭派下旗监军，由旗主、监军、指导员三人公开挑选执法队，避蓄私兵、奴役各族之罪名。”

“此策如何施行呢？”李如梅喝了一碗酒，面无表情的问道。

“设八旗都统指挥府，由大帅自领都统指挥，下属八旗的各旗主、监军、指导员等，掌八旗之政令，稽其户口，经其教养，序其官爵，简其军赋，凡八旗之方位，辽东各地之驻防，城池边关的守卫，壮丁编审，选子弟充执事，以授地之法定八旗世业，奴仆管理，田租定额，房产购置，红白赏恤，选送俊杰入官学，出具考试名册，会选旗内各级官员，功过劝惩，世职袭废，稽户丁，定兵额，选马甲等等，无不统一管理。”

“战时呢？”

“战时则由大帅向各旗发出征召令，于连下设十人为一伙，五伙为一队，一连率六队，省却官面上的称呼，便可规避朝庭官制，大帅直领各团长作战。”

“钱粮如何调度？”

“征调时所发行粮破费不多，平时兵饷的主要形式是坐粮，包括钱、粮两部分，从征时发给部分行粮，八旗兵丁按其兵种可分为亲军、前锋、护军、领催、马甲、步兵、炮甲、养育兵、匠役等，其兵饷的数量亦应有所差别，且时有增损，所得战利品一律分成两份，一份交公，一份自得，大军所过之处，土地尽皆为我大明所有，按战时功绩由大帅分发给应得将士，由此而得效死命尔，且不算是私分土地，反而是开疆辟土之大功业。”

这些都是拥兵割据的犯禁之言，若真依八旗制度而统辽东，小则重覆唐时各镇情形，大则可建国立朝。若不是今日情况危急，他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反正现在生死都掌握在这李如梅手中，不如说点有用的话，说不定还能侥幸得活。关键就看这李氏父子是否真想百尽竿头，更进一步了。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对答，语速越说越快。

“战前如何集兵？”

“凡纳入旗下户数者，每户出一个壮丁，父死子继，兄亡弟代，把旗丁分为三个等级，一等兵，二等兵和三等兵，军饷依次降低，八旗男子十岁开始，每三年可以参加考试，达标为三等兵，享有军饷，以后每三年可以参加晋级考试，考试合格升入高一级，增加军饷，考试由各旗的各级指导员组成评议团，由大帅亲任评议长老。”

“战赏如何划定？”

“建立军衔制度，仿周朝古制，设将、校、尉三级官佐，每级官设上、中、少三等，其军饷按级数递减，并不算在其固定兵饷内，只作为战后奖赏，普通士卒凡于战阵中累计斩首两级的，升一等，依此数推定军功，各级将官领兵斩首的，其下属累计斩首百级则升一等，少校之上，可见官不跪，除谋逆、犯上等罪外，以军衔抵死罪一次，或有勇士升至上将，便可上报朝庭，授以世袭千户一职，荫子一人，并设辽东八旗指挥学院一座，让所有上将入院教授精选将士，以为我八旗典范。”

“战死如何抚亡？”

“设八旗忠祠一座，凡战死者，皆可入享，其家人免劳役一年，免粮三年，升三级军衔，由其继任子弟得享。”

“好一个八旗！”听张镛一口气说完，李如梅振身而起，扔掉手中酒坛，拉着张镛的手，大笑道，“辽东定也，你且跟我去见父帅，定给你讨个光宗耀祖的出身，路上我们再磋商一下细微之处。”

众人出得酒楼来，已是夜深人静之时，赏元宵灯会的游人早已归家，只余下无数彩灯独自挂于街道两旁。街上不时经过一队巡夜的辽东边兵践雪而过，见李如梅带着几十个酒气满天的李府亲兵在风雪中横冲直撞而来，纷纷避开不提。

“五弟，此时已是宵禁，为何如此酒醉，若是让父帅看见，又是一顿好揍。”

刚行至李府门外，一个身着文士服装，却腰挎长刀的中年男子便站在大门台阶上，叫住了领头的李如梅，沉声责备道。

“二哥，如此大的风雪，你怎么回来了？正好，今日我找到子房先生，要带去见父帅，你也同去吧。”李如梅今日喝得不少，此时酒意上头，拉着张镛的手，放声笑道。

这中年男子正是李成梁的二儿子李如柏，字子贞，由父荫为锦衣千户，住在京师时，胆大妄为，通宵与朋友喝酒，放的炮仗声连皇帝都惊动了。被免官后再以荫为指挥佥事，随着年纪渐长，性格慢慢变得沉稳起来，并且几次跟随父亲征战有功，现升任蓟镇副总兵。

“都过而立之年了，行事还如此轻浮，如何在诸弟子侄面前作好表率？什么子房，休得在外胡言乱语，且跟我一起去向父亲大人请罪，” 李如柏沉声喝道，示意随行亲兵把李如梅和张镛扶进府去，然后回头对张逢夏等亲兵说，“各自到管家处领十记鞭刑。”

“诺！”

见到李如柏，张逢夏等人酒就醒了一半，如今更是全部醒了，站在门前雪地里，苦着脸齐声答应，自去寻管家领罚不提。

张镛在亲兵的扶持下穿过几道守备森严的院落，不多时便到了一个暖意融融的阁楼面前，里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爷爷，你再讲讲大破王杲的故事来听听嘛。”

转过门口屏风，那个依偎在一个容貌威严的老者身边撒娇的美丽少女，不是李端儿又会是谁？

青春年少、风流依旧的麻承勋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一幅天伦之乐图。

见李如柏走了进来，老者便板起脸孔，却始终也发不出火呢，只得对自己的孙女低声说道：“夜已深了，端儿听话，爷爷跟你二叔还有事要谈，你早些去休息，没几日就要成家的人了，却如同小女孩一般，还没有你弟弟世忠、显忠懂事，以后小心让你麻家诸位叔父看笑话，承勋，领她下去。”

这老者六十多岁年纪，身形高大，满月般的脸庞，三络胡须整齐地飘在胸前，说话间语速缓慢，但却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压力，正是辽东大帅李成梁。

“这少年是谁？”李成梁见两个儿子带了个穿着自家亲兵服装的少年进来，诧异地问道。

“爷爷，这小子我认识，他是我捉进府来的，梁房口关的一个乡下秀才，很会说书，挺有趣的。”李端儿抢在两个叔叔面前嘻嘻笑道，“你居然敢悄悄喝酒，还敢来见我爷爷，一会把你的皮剥了，拿来蒙鼓。”

“真是胡闹！这等下贱之人，也引上堂来，”李成梁盯着两个儿子，怒责道，“如柏明晨去领五记军棍，现在就把如梅拉下去，先醒酒，再打上十军棍。”

李成梁治军与前任戚继光不同，戚继光靠兵制带兵，著有《纪效新书》，而李成梁则依仗个人的威望和号召力，尤其是对有功将士奖赏非常丰厚，靠赐以荣华富贵来激励部下士气。但他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却极为严格，这也是李家九虎能称雄长城内外的主要原因。

“父帅，我并没喝醉，不过尊长面前失礼，应该受罚，”李如梅脸虽微红，但眼神清澈，早已酒醒，他盯着父亲，指着张镛，正色道：“这少年胸中有百万雄兵，见识远胜孩儿，还望父帅给他个机会。”

“五叔，你被他骗了，这小子最会哄人上当了，”李端儿狠盯了张镛一眼，再甜蜜地看着麻承勋，笑道，“幸好承勋哥哥揭穿他的骗局，本来打算过几天西行时把他送给黑龙江的生女直为奴，也好出这口恶气，没想他又来骗你，爷爷，让儿郎们把他拖下去砍了。”

“不可！”

李如梅和张镛齐声高叫道。

“哦，有何不可？”李成梁捋了下胡须，很有兴趣地望着张镛道，“小五闭嘴，让那少年说个通透来。”

略一沉吟，张镛便镇定下来，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然后看着李成梁，眼神里充满自信，笑问：“不知大帅比之中山、开平如何？”

“不如。”

李成梁眯着双眼，掂着胡须笑道。

“那比之南塘先生呢？”

“嗯，略有不如。”

“中山、开平之所以名传千古，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扬汉族声威于异域，奠定我大明万世之基也；南塘先生之所以名盖当世，在于南除倭寇，北扫蛮夷，布我大明声威于东海，著《纪效新书》以完善我大明军制也，此两者相同之处，便在于扬声威三字！俗话说君子求名，小人得利，小人今日得见大帅，将助大帅扬名于海内，而小人得微利以得富贵也。”

说到此处，张镛见李成梁面无表情，便知这番话已经打动了他，心中不由大定，自信也多了几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