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小学童释怨归冥界老校长感情撰书辞

话说御学部再派工作组进驻天京大学，看看不可收拾，便决定解散重组。全校上下早没了人气，横竖由御学部折腾去。教授们走的走，退的退，改行的改行，无一用心向学。学生们只是为了一纸文凭，本就不指望什么学问不学问，只把这乱哄哄的场面，当成天大的喜事，一味引颈看热闹。闲杂人等更是趁机起哄，但凡看得见够得着的，些许值点钱的物件杂什，能拿则拿，不拿则偷，偷不走便弄坏。工作组纵是千手观音，管住白天管不住夜晚，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挡了这里挡不住那里。一时杂乱无章焦头烂额不提。

且说吴然醒来之后，精神大减，形容枯槁。做了矮人，不说长话。老来不得脸，只能学忘八缩脖子，生死由天。人问什么，摇头不敢还言，只心里对小丽牵三挂四。每日起来，站在窗前观望半天，找那无人的空子，小心疑惑走出去。别处人多，只能到阴阳山无为峰下，暂时躲避。一路慢吞吞走来，总觉得后面有眼睛盯着，犹如针芒在背。

这日在石凳上坐定，刚刚叹息一声，忽听枯树后头传来嬉笑声。正疑惑间，见男女两学童牵手而来。此时的吴然，早没了往日的惊恐，迎头看见他们的天真模样，心中自是喜欢，一时大快。心里想道：“这俩仙童似曾见过。大人大福，我的造化。每每大难临头，总有贵人相救，天不灭我。”因说道：“两位仙童意欲何往？老朽这厢有礼了。”男女学童翩翩而至，站在吴然面前，相视嘻嘻而笑。男孩童说道：“这不是天京大学吴校长吗？怎生这副模样？又为何孤独坐在这里？”吴然听他这样问，不觉羞愧难当，长叹一声，抬手掩面说道：“提起以往，羞煞人也。都是老朽无用，把堂堂天京大学折腾垮了，落到今天众叛亲离的下场。如今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也是活该报应，一句也怨不得。当着两位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当校长，给校长提鞋都不配了。不瞒两位说，死的心我都有了，不是如此老朽，早剃发当和尚去了！”男孩童听他说完，收敛笑容，责备说道：“看你这般境地，本不忍心说你什么，但罪孽如此沉重，当该醒悟才是，怎能这样怨天尤人？我便饶你，天地鬼神不饶。你原来那些作派，说来都是哄人的！暗地里盘算人，摆弄人，又不听人好劝，劝两句都使不得，如今虽有委屈，自然也不好这样辩的。可是老糊涂了，对人没有真心，左不过只是应景儿，两眼只朝上看，一味图些虚热闹，好好的大学不办，净弄些千奇百怪的事撑门面。有你带头示范，看看你的手下，同僚，弟子，个个一心做官，只为发财，见女人如得了珍宝，君不君臣不臣的，明明肮脏不堪，人前又装正经。如今醒悟后悔，只是再来不及了。”

听这一阵数落，吴然知道一切瞒他不过，便低了头不再言语。女童见他神智低落，顿生恻忍之心，走到眼前，轻声说道：“后悔虽迟，尚算有心。你眼下这般景况，怔怔的来去，魂魄失守，心无所知，再千思万想，也于事无补。方才你说到报应，你可知害了多少人等？前些时从这里经过，看到那个叫小丽的姐姐，神仙一样人品，跑了这里来哭，一问才知被你害的。我正想问你，她对你那样好，那样尽心，你该心疼才是，却老脸骂些难听话，使她落人耻笑不说，一时气不过，和那疯疯癫癫的女秘书一起，到普渡山当尼姑去了。真有报应，你可要当心，头顶上天天响焦雷。”吴然听她这般话，一时慌乱起来，顿感气滞胸闷，眼珠发涩，口水自流，皆不知觉。男童凑上前来，用手向他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的指印如许来深，再过一时，吴然“呀”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男童再给他上来捶背，吴然喘息半晌，恢复些力气，推男童道：“不用再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男童笑道：“休说这话，你罪孽虽重，命不该绝。别人以命偿命，你要以苦赎罪。话说直了，后面的日子，你活着比死了还累。这不是顽话，你要认真！”吴然听了，五内俱毁，又流泪道：“天京大学那些事务，天朝哪所大学没有？未必只我呆气倒霉，明明按那常情作去，独我这里出些罕事，如今我来受过。哪有这样道理？况我着实后悔，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虽不能心安神定，终是诚心责己恕人。再有风雨，往后怎么好！”男童笑道：“说的什么话，因果早已实在，相报由不得你，不在你肯不肯依。再不要发誓赌咒，也不必咬牙切齿，眼里着急，心里却愁，你不是傻子，眼下这样艰难活着，既是报应也是报答。别忘了俗话说的‘出来混总要还的’，还不完时，纵化灰化烟，也要落在尘里，叫万人踩碾。”那女童接着道：“正是这话。如此形景，都是自作自受，切不可再去怨三怨四，便再添些病症，也是该受，一报还一报，自己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没脸的事，这时有个好歹，也算趁心如意。举头三尺有神明，一点不假。从今以后，心里留神，切莫再去为非作歹，当心自己还不完，累及后代。”吴然听完这话，口内不说，心内伤感。待回到家里，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

次日醒来，倍感疲惫，勉强盥漱完毕，胡乱吃了些燕麦粥，便急着要到阴阳山下消神。刚一开门，却见那男女孩童站在门口，嘻嘻笑着，甚是可爱。连忙让进房里，亲手泡来上等绿茶，一一敬献。二孩童见吴然如此平易，再不左性，心想这是极好的事，早能如此，谁能动他根基？纵不大富大贵，也得人人喜欢。二人心中盘算，他本是个知书达礼的，一当官僚，便扭捏拘泥，再不容易与常人共处闲语，桌面上佯羞诈愧，场面上轻薄造作，忘记了自己该是个年高有德之人，对人该有脸有面，疼爱真心。如今遭了万人唾骂，才置换本原，又显得为人雅重起来。由此可见，天朝官场，不是常人出入的地方。吴校长看二人慈眉善目，只不言语，便笑着说道：“和二位仙童相遇，已不记得多少次了，真是缘分。我得意时，眼前人来人往，此刻也不知都在哪里？不得意时，唯有有缘人，便在山南海北，一时都能见到。唯有有缘人，心里才是真疼我，恰如你两位这样。如今我无依无靠，不配人疼，你二位却不厌我，没有弃嫌不认，老朽我感激不尽。我也知道，俗话说的‘天下老鸹一般黑’，失势遭弃的绝非我一个，天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倒台官员，更不缺落井下石的势利眼官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看看李闲农张定贤，比我还要可怜。往日校务冗杂，相见不甚留心，今又巧遇，虽是缘分，亦感戴不尽。”二学童见他话语诚恳，更觉亲切。想他当日忙碌无暇，整日没有正经头绪，手下人却各个偷安，或乘隙结党，或窃弄威福，遂生出种种不善，以至今日，实是不堪。又是俗话说的“树倒猴狲散”，且看眼前，哪有一个恋恩不舍的？也怨不得他老人家埋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