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见他这样，心内着实不忍。听他说了一大堆心事，眼前又无依无靠，不觉又伤心起来，转身含泪说道：“知道你有难处，我的不比你少。我只说，去留是一件正经事，你我都该多思细想，我这么说，不只为了我好。我纵闹着要去，断不是为了自己，惹你生了气，也不用拿话压派我。如今再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不如去了倒免得别人议论，不给他们留下说三道四的机会。我在这里这几年，性子越发娇惯了，在你面前没大没小的，再有些拉拉扯扯，叫人看见象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再不配坐在这里。我说这样的实话，保不定伤了你，你要打就打，想骂就骂，只是你不生气，只要你能出气，我没有一句怨言。我不高贵，却不是下流东西，来时好生来，去，也该好生去。我不难你，你也不用难我。”一语说完，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心下忖度着，方才之言，听者若是个明白人，就会体谅人情，彼此相见多日，万事都该放下，心内一时放不下，也不该多猜疑，那才是造化！便是心里不服，看在昔日的份上，也不该着恼。说良心话，就算素日再怎么殷勤小心，总有些冲犯的地方，你我又没有绳子拴着，谁守谁一辈子呢？有这三年五载，也是缘分。如今缘分尽了，各人干各人的去，那时谁还管的了谁呢？聚聚散散，是祸是福，只有听天由命了。此后一连数日，小丽无精打彩，不时洒泪，饮食起居，自觉无味。

这里吴然听说，不便分证，只得忍着气想法子安慰。因替小丽悬心，夜间时常失寐，每每感叹小丽不该糊涂到这般田地。吴然心想，女孩子家一时不随心，往往就没了别的想头，一条路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小丽不是没见识的人，论理我不该说她，但忒昏愦的不象了！抱怨该有个限度，不该钻牛角尖。再想了一想，她现在正在牛角尖里，一时难以劝转，索性再过两日，等他的气消一消，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心里的气再盛，好歹多加守护，一时之愁，愁不得许多。倘能留下来，是我一生的福，若不能留下来，再想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听她说“名正言顺”的话，还是有些留的意思，她若出去，没了倚仗的人，举眼无靠，只怕比在这里更多艰难也未可知。趁着眼前犹豫的机会，越性哄住，给她时日去想，渐渐遂了心，兴许“得陇望蜀”，自己提起婚姻的事来，岂不更好！此后的日子，吴然一心只在小丽身上，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专注伺候，只等着小丽回心转意。

话说小丽怀揣去留为难的事，左右不得主意，又无人商议合计，又念吴然上了年纪，不好硬生生撕他的脸，就这样拖延下来。展眼又过了月余，吴然天天在屋里陪着，说是保养身子，其实是想感化她，这一点小丽心里很是清楚。再这么拖下去，不得主意不说，没的耽误了人家。这会子一味回避，最后还是要了结，反招出没意思来。那时再闹起来，怎样见人呢？眼下的形景，无论如何，不能做他房里人。他要提出来，便有再多不是，也要斩钉截铁驳回，叫他趁早死心。想得通更好，不通也没妨碍，只要自己决绝，这事便死了。那年蒋国恩多嘴多舌，碍于面子，脸上又害臊，没能拒绝。如今他什么都不能够了，吴然再有智谋，也架不住我不愿意，他要拿腔作势，由着他去。终不会恼羞成怒，学王老虎抢亲吧？对我的拒绝，他依也罢，不依也罢，那时由不得他。据眼前看，此事已有一半妥当了，平常我们背着人说的话，他也未必句句当真，便是当真，脸上也不好看。他的脸皮还没有那样厚。主意一定，小丽觉得轻松很多。虽说是件为难的事，想吴然还是个正经人，一时不能排解，知道结果不能改变，也不会做出没道理的事来。他这样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天下的事哪有件件遂心如意的？何况还有俗话说的，“强扭的瓜不甜”，他那一把年纪，还愿意尝那苦味道不成？

且说这一日，小丽拿定了摊牌的主意。一早起来，忙忙备好早点，自己草草用了些，坐下来看着吴然慢用。见小丽一时恢复了往日贤惠，吴然喜出望外，笑着道：“好小丽别多心，咱们就这么过下去，也算享不尽的福了。你的想法不说我也知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小丽听完，静静说道：“什么想法？替我说说看。”吴然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索性说道：“什么想法你最清楚，非要我老脸来说。改不了的调皮性子。蒋国恩想讨喜酒喝，他自己不争气，这可怨不得你我！我想好了，把你娶进来，陪你一辈子！”说完甚是兴奋，放下碗筷，满眼望着小丽看。小丽脸上不露声色，淡淡反问道：“娶我进来，我要不愿意呢？”吴然毫无准备，一语噎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小丽接着说道：“我也想好了，一日不离这里，一日不得安心。兴许我不识好歹，兴许我没这份福命，别人看着分明是好事情，我却横竖不敢领情。实话说，三年前的想法，天真的自己想笑。牛不吃水按头没用，现在的我，对你一点没有感觉！”说完笑笑，眼睛看着吴然，眼光冷冷的，像看陌生人似的。吴然冷不防被打了一闷棍，脑子里不知是怎么个光景，怔怔的半日无语。

一时完全会过来后，吴然脸上挂出了怒色，眼睛盯着小丽，恨恨说道：“众人推我没倒，你这一掌，我撑不住了！三年的感情，暖不了你的心。事到如此，你叫我这老脸怎么见人？知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说的？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对我，也该对自己负责吧！你这一走，别人骂的男盗女娼，生生肯定了！天天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这算什么？你走吧，我等着唾沫淹死！给脸不要脸，什么东西！”话说到这份上，小丽知道护不得脸皮了，一时怒起，反唇讥道：“唾沫淹死，那也是自找的。我不要脸，谁比谁有脸？天京大学搞垮了，谁不要脸？上下里外，没一个干净，没一处干净，谁又有脸？我不要脸，我的脸是谁糟蹋的？自己肮脏成这样，还有脸说别人，知道谁不要脸！”一番话，直把吴然噎得险些昏死过去。两人一时气红了眼，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咬碎。吴然脸上血色全无，白惨惨的甚是吓人。小丽见他气成这样，一时不再言语，只坐着呼呼喘气。死寂半日，吴然狠狠骂道：“你干的好事，别以为人不知道。什么勾当，贱妇奸夫，还有脸坐在这里！还不快滚，脏我屋地！”听他这话，小丽愤然起身，径直出门而去。身后传来一片噼里啪啦的摔碗砸碟声。

至此，天京大学的脓包完全捅破，脏水腥臭弥漫校园。好事之人探听确证，吴然一病半年不起，昏迷之中，嘴里不住的喊着“小丽”。小丽找遍阴阳山，拉起正在歌唱的痴疯女秘书，一路而去，不知何往。西洋博士们得知，吴然要报复贾博士，正要揭发假文凭之事，不几日，便相继离校而去。再后来，天京大学显出败落之象，御学部又不得不实行重组兼并等等不提。要知端的，下回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