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工作组成员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这一日，真是徒生烦恼，在这些教师眼里，这也不好，那也不是，这是何苦来！本是临危受命，帮他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却看他们在跟前跳神弄鬼，不觉叫人脸红，做了闷头忘八，哪有这样的理！一个说：“难怪天京大学败落，你们仔细看看，哪有一个好鸟？”另一个说：“也怨咱们自己，把那个吴老头子带着，那些人对他的气，都发到咱们头上了，倒替他当了受气包。”吴校长回到家里，心里却喜滋滋的，原想着天京大学成了断井颓垣，破败不堪，自己到哪里都少不了挨骂。却不想今日陪场，虽只看戏，却大有趣味，好不快哉。虽说劳累，且有些站立不住，一时想起当时的情景来，仔细忖度，不觉神痴。小丽不知就里，见他精神尚好，也不多问，只看座递茶，一味尽心扶持。

第二天，工作组又商议到学生宿舍里去走访一番，毕竟学生闹起来不是玩的，先安抚一番再说。本来准备叫个把校领导作陪，想到昨日叫吴然跟着，到哪里都挨骂受气，因此罢了。来到一栋楼下，还没等上去，早有人在楼梯转角口等他们了。工作组甚是满意，一来证明自己在学生面前的权威，二来体现了学生对他们的尊重。他们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正是那帮子青年才俊。原来这几日正没事干，才俊们好不寂寞，正要到外面寻些热闹看，却远远的看到他们来了。哥几个碰头一商量，何不接他们到舍间一坐，嘻哈一番，不是一件现成的开心事？何必到外面去晃荡？主意一定，正好在楼梯口等到了他们。于是一同上楼。工作组不知其中原故，所以就随他们上来。一才俊打开房门，恭敬示意他们请进。只一进门，他们就后悔上当了。先是一股牛棚马槽里的味道，扑鼻而来，几乎把人熏倒。少时忍住，再抬头看时，四周墙壁上，全是春宫画，痴男怨女赤裸裸的缠绵恩爱，大小几如真人一般，不觉叫人面红耳赤。工作组中有一年纪稍大者，自觉有些抑制力，假意细细流连欣赏一遍，回头对众才俊说道：“画是好画，不该这样挂法。夜间看了，哪能安眠？”一才俊接口道：“话不能这么说。日日观看，早习以为常，哪里还有心动？你这么说，只是你平日看得少了，才觉得眼热面赤，心跳难抑，要不来住几个晚上，增强些免疫力试试？”工作组成员哪里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一时变了脸色，话里带些严厉，命他们速速撕揭下来。

众才俊原地站着，嘴角露出得意的嗤笑，等看工作组急了眼，会露出怎样的丑态来。一工作组成员早耐不住性子，放下手里的纸笔，欲上前动手撕揭。刚一伸手，就被一才俊挡住了。这才俊本生的眉清目秀，只是睡眠严重不足，内火又旺，便显出一些公猴模样。他平展两只手臂，把那人挡在面前，瞪着眼睛说道：“且慢动手！听我说完再撕不迟。大家看看清楚，这画是正规出版的吧，正规出版不违法，书店卖它违法吗？卖它不违法，我买它违法吗？买它不违法，我贴在墙上违法吗？贴在墙上不违法，我看它违法吗？看它不违法，你凭什么撕它下来？再说了，这是艺术，懂它的人才有资格欣赏。我看它是一种享受，别人看就不知道想什么了。是什么人，想什么事；是什么眼睛，看什么究竟。你要撕它，你看到什么了？给个说法先！”一语未了，众才俊一片叫好声。工作组一头碰上软钉子，心里有无限苦，一时又无从分辨，待要老脸下狠手，又怕不好收场。真是左右为难。只得勉强笑笑，尴尬的退了出来。门一关上，里面的人哄堂大笑，拍桌子砸板凳，一片山响，让人怀疑他们在地上笑着打滚。

这一鼻子灰碰的，工作组几个人心里着实不痛快。待要回去，这一遭却为何而来？不信这霉气霉到底，因此又翻上一层楼，找个正经房间看看。几个人一溜儿看去，这一层楼的门面都整洁些，心里暗暗欢喜。来到一个房间门前，只见门板干干净净，好像刚刚擦过似的，心想里面住的，肯定是有为青年。便抬手敲门。敲了数下，不见一点动静，贴耳细听，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气声。心想，肯定是有为青年看书累了，或者是握哑铃，或者仰卧起坐锻炼身体。禁不住用力把门一推，门竟大开。众人看时，不觉大吃一惊：两个男女青年，正赤身裸体，在床板上大行快活之事。门一打开，两人同时受惊，停了动作怔在那里。众人好不尴尬，连忙退出来把门带上。这一幕撞在眼里，众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个哭笑不得，一溜烟快步逃跑。刚至楼梯转角，就听到一阵骂声传来，什么“偷窥狂！窥阴症！变态！不得好死！”机关枪一样突突不停。

逃到楼下，众人才长舒一口气，再看看青天白日，云朵山影，想刚才的一幕幕，好像一串梦一样。齐齐笑道：“走访手段，再使不得了。这一眼腥臊，怎生洗净？现如今的学生，也忒大胆了，偷着藏着干的事情，居然一点不避人。不知该怪我们老朽呢，还是他们太开放。这些个事情，放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度，未必有一个肯依，今儿个咱们都有幸碰到了。明摆着违背规章常理，到底该怎么处治，当该好好议论议论。”一个说：“就凭今天所见，天京大学不败落，天理难容！看看教师的敬业状态，看看学生的放荡心态，天京大学不一败涂地才怪！”另一个说：“原觉得青年学生尚未识事，该知羞懂愧的才是，谁知竟红头黄脸到这等程度！可惜他老子娘一辈子指望，一辈子辛苦，却换来这么些风花雪月的浪荡行为。见过吃酒赌钱的，见过鬼鬼祟祟的，也见过不甚要脸的，只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可惜了那个‘人’字，和畜生有什么两样！今天的事，该叫吴然来看一看，看他老脸往哪里搁！”众人一听，不禁齐声笑道：“有其徒必有其师。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吴然老当益壮，啃起嫩草来，不输后生，他若来看了，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没准会说，这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他有脸，我们倒没脸了。”一时说笑不已，刚才的情形便渐渐淡忘了。

却说半个月过后，吴然情绪依旧低落，工作组并不十分关心，只是找小丽细谈，要求她好好照顾。对别的事情，工作组吸取了问情和查访的教训，绝不没事找事，只要没人告发到眼前来，一概不闻不问。只要有人来敲门，大家都不禁唬的一跳，生怕那帮子青年才俊，尤其是那个有为青年，找上门来拿错儿，没有道理好讲不说，他要是讲起歪理来，免不了叫人又臊又气。那样的事情，但凡有脸要脸的人，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早羞个半死了。而他们倒好，理直气壮骂人打嘴，明明现世现报在人眼里，倒是别人屈理，并无畏惧惭愧之意。有这样的学生，何必再去寻拙志，给自己下不了台？因一起议论道：“素日管教不严，学生们才这样没脸，就当他们一时糊涂，下次再不去碰他们，便是保住了他的体面，至于背地里议论多少不堪的闲话，由他们去吧！我们且躲过这一时是非，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跟他们计较。再躲个三五日，回到京城从此不见，他们便闹出天大的事来，也拖累不到咱们。这些不知好歹，没个轻重的人样畜生，再休寒你我的心。年纪轻轻不好好看书识字，个个心冷口冷，做那心狠意狠的人，不知道有什么好处。若果然再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都清净。”再议论一时，大家得出一致结论：天京大学正像一颗得了内热病的大白菜，外面看上去没有多少不祥，内里却腐朽透顶了，一旦看出毛病，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话说工作组处处感到焦头烂额，再不想用心去拆烂鱼头，于是整日只做做样子，但等时辰一到开拔回京不提。且说吴校长在家里七分真躲，三分装病，每日冷清没兴，颇感体乏意倦，不时和小丽说说闲话。这日饭后闷不过，看窗外天色黑了下来，便拉着小丽外面走走。一路无语，不觉来到阴阳山下，猛然抬头，见月亮正爬到半山坡上，一时觉得天空地净，清风送爽，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恰好身边有条石凳，不免坐下来默默欣赏。再过一时，山上隐隐约约有歌声悠扬传来，夜静月明，听此声音，有触于心，便觉哀怨，小丽禁不住堕下泪来。吴校长也顿生凄凉寂寞之意，陪着小丽伤感。二人知是那女秘书所为，只不点破。不觉对景感怀，各自垂泪，再无心思赏景游玩。二人便同时起身，告别天上皓月，只在心里替那女秘书惋惜。一路回走，一路叹息人生不能事事趁心遂意。回到家里睡下，心里还放不下悲凉，看着窗外的月光，想着那女秘书痴疯形景，双双一夜不曾合眼。

且说工作组回到京城，把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向御学部汇报。御学部正到处扑火，早焦头烂额，生怕多事，工作组说什么就是什么，巴不得了一处是一处。工作组还想细细汇报，御学部一高官斩断说道：“不多说了。越说精神越短，这些事情只交与各大学自己处理去，等到处理完毕，只跟我们通气回话就可以了，没甚关系的。便有些出格的事，也不算什么罕事，眼下天朝的大学，比这严重的还多的是，能撂下就撂下才是正经。”工作组汇报说：“既如此，先就不该派我们去，我们此去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再没脸到天京大学去了。没准，众人还在骂我们歹毒，嗤笑我们没眼力没胆量，甚至说我们趁势作脸献好。我们没有什么，就怕人拿御学部取笑，说我们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拉着虎皮做大旗，再有这样的差事，万万去不得了，免得添那番愁闷。”那高官听了，一连叹了几口气，不知是为天京大学的堕落难过，还是对他们的工作不满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