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蒋部长的授意安排，后续派来的两个人也到了，加齐督导，他们三人组成一个调查组，又工作了两天，形成一份完整详尽的调查报告。齐督导亲自执笔，逐条逐项，对举报信一一予以否定，最后结论：“该举报信属于匿名，无法找举报人核实。但根据几天来的走访调查，核对相关账目数据，举报内容与事实严重不符，纯属捏造事实诬告。至于诬告的目的，或者泄私愤，或者图私利，或毁人前程，或败人名誉，不能妄推确定。”报告定稿前，三人请吴校长过目，吴校长首先赞扬他们的正义感，接着表示佩服他们的缜密思维和严谨逻辑，最后又称颂他们的犀利文风和行云流水的表达水平。感叹完后，斩钉截铁表示完全同意。三人同时叹口气，如释重负，遂和吴校长告别，依依不舍上了路。吴校长紧紧拉着他们的手，一直送到长街尽头。回家后孩子一样欢天喜地，晚上又搬出一坛子老酒，美美的喝了两盅，随后倒头睡下，梦都没做，一觉睡到东方大亮。

至次日，全校上下都知晓这样一件事情：有人寄到御学部的举报信，在吴校长手里攒着了。信上还有蒋国恩部长的亲笔批示，要求吴校长顶住压力，彻查造谣诽谤之人，消除恶劣影响，坚决刹住举报歪风。一时间，整个天京大学成了闷葫芦，空气都要凝固了，人人自危，个个心虚，生怕查到自己头上，更怕被别人栽赃。按照蒋部长的批示，吴校长指示成立了临时清查办公室，限期三天时间内，要求举报人到办公室自首，只要主动交代问题，承认错误，写出深刻检查，表明悔过态度，并下决心改正，不再重犯，学校将既往不咎，做出最最宽大的处理。接下来的三天里，办公室及其周围，没出现一个人影，有事必须路过的，也是脚步轻轻，躲瘟疫一样，掩鼻捂脸一闪而过，生怕被别人发现或误解。第四天时限一到，全校上下便风传，说那人没敢到办公室去，而是到吴校长家里承认了错误，一进门就痛哭流涕，出门的时候，眼皮都哭肿了。他的诚意感动了吴校长，吴校长宽大为怀，不但既往不咎，还永远替他保密。一时间，全校上下获得了解放，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好事之人先是吃惊，继而半信半疑；多事之人开始扎堆，随后四处打听；心地善良的正经人，放松身心的同时，甚是佩服吴校长大人大量，称颂吴校长大恩德大智慧。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既无活口相传，又无文献记载，无从考证，至今是迷。著者想象力有限，不敢妄加推测。再留悬案，待后人消磨时间破解。

此后安静了一月有余，谁料风云再起。话说张定贤那女秘书，因当众说过“不信看着，这事没完！”的话，被多嘴之人广为议论，私底下鉴定，她就是举报之事的始作俑者。这女秘书本就是烈火金刚性格，肚子里正窝着一团火，哪里容得下别人说三道四！这日一早，她就横眉竖目，叉腰立在行政楼前，对着过往同事高声宣称：“要脸有胆的，眼前来说话！别隐男藏女的，死活不痛快，英雄做事英雄当，有胆量当面敲锣鼓！”平日和她要好的人，看她如此撒泼，脸上替她挂不住，上来劝她收敛些，不要这样有辱斯文。她一面怒目冷笑，一面咬着牙说：“什么斯文不斯文，大家都不要装**样子，今日不分个黑白，便再不活着！”看看无法，一时有人跑去告诉吴校长。吴校长赶来时，早围的满满是人，里三层，外三层，好不壮观热闹。吴校长只得挤在外围人群里，遥遥听那女的骂道：“什么公道不公道，大家不是看不到，堂堂天京大学，乌烟瘴气，成了什么鸟样子！天京大学的事情，不是谁家的事情，谁想怎样就怎样。便不讲王法，也该论些情理，能这样两眼朝上，欺软怕硬，阳奉阴违，无法无天？任你怎样能耐，也用不着装腰子，离了哪一个，大家照样有饭吃。眼下倒好，他享荣华，他受富贵，他说怎样就怎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活不成，大家都跟着死？王法规矩在哪里？世道人心在哪里？要栽赃栽赃，要泼屎泼屎，别把人太不当人，自己那些畜牲勾当也够显眼的了，每日家偷鸡戏狗，老不老少不少的，没得叫人恶心！什么有脸正经的事，别当人是瞎子聋子，什么不知道！”众人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一时哄散，生怕身上粘了火星子。那素日要好的人，也不顾别的了，上来一把抱住，连推带拖把她拉回办公室里。少时，门前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了吴校长一个，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等小丽赶来时，他如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浊泪已干，脸色惨白，两腿僵硬不能动弹。扶回家里，一病不起。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吴校长病倒的次日，平地再响惊雷，京城传来消息说，御学部蒋国恩副部长，被督察机关请去喝茶了。天朝中人素来幽默，在语言表达上，更是天下人所不能及。这“喝茶”，就是审查，或者叫双规。直说审查双规，太不避讳，有违领导尊严，“喝茶”便暧昧多多，韵味深长悠远。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失业叫“下岗”，罢工叫“停工”，游行叫“散步”，示威叫“聚集”，无暇一一列出。再过几日，好事之人便探听得知，蒋部长借评估之机，广收各大学敬献的好处，累加起来数额惊人。稍不检点，遭到小人算计，活该倒霉。他这一倒，吴校长的顶梁柱没了，天京大学的天一霎黑透了。众人都成了无头苍蝇，只会嗡嗡乱转，不知道哪里能安稳落脚。

小丽知道了蒋部长倒台的事情，只不敢告诉病中的吴校长。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看望几次，只能和衣而睡。次日天明时，看看饭已备好，便轻声唤醒吴校长。吴校长感激的笑笑，说自己略略好了些，叫她安心。小丽把心稍稍放下，出来坐在镜台旁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看见自己一脸疲惫的光景，心中闷闷的，想自己对吴校长，往后该有个分寸礼节，不能再黑家白日的了。往日凭人怎么劝，都尽当耳旁风，往后倒该有些识见，慢慢的把那些闲言揉碎。正想着，见吴校长出来了，看他脸色非往日可比，慢慢扶他到桌边来，伏侍着吃了半碗稀粥,仍送他回自己房里躺下。自己顺手拿一本书，歪在他旁边，胡乱看着。吴校长看她闷闷的，知道只不过是拿书遮脸，眼睛里却藏着别的心事，也不多问。想劝她几句，又不得主意。又想她这些时，深知原委，跟着内外遭受熬煎，失魂落魄，这个年纪的人，哪里经受得住。因此长叹一口气，心想不拘怎样，难得她稳重和平，对自己不弃不离的。这真是“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眼下，回头想去真是无趣。

且说蒋国恩的倒台，把天京大学又牵了出来，评估通过的结论作废不说，举报信反映的问题，被提上了桌面。于是乎，新组成的调查组，又来到天京大学。吴校长正病着，李闲农不想给人擦屁股，对这些事懒懒散散，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教务总长刚刚履新副校长，总拿不了解情况当借口，一推百推，人事处方处长更是一躲再躲，死活不去捅这马蜂窝子。调查组找他们，其实只是客气客气，看他们能躲则躲，正巴不得。于是，自然而然摆脱了一切羁绊，只依靠几个好事者的热心，不几日，便把所有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面对结论，全校上下，没一个人表示惊奇。因为这些事情，都用不着调查，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用那个老门卫的话说，这都是秃头上的虱子，哪个不看的清清楚楚。再到后来，又牵四扯五，把李闲农也拽出来了。原来大兴土木时，一些基建队为了揽到工程，暗中给李闲农送了不少好处。好在这些工程队还讲良心，施工时没有偷工减料，铺就的路还没变成豆腐渣，修建的亭台楼阁也无一处倒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天京大学聊以自慰的地方。至此，一场评估闹剧到了尾声。

到这时，人又想起了那位女秘书，都封她为女英雄，却遍寻不着。后来终于发现，她已精神失常，披头散发，神情恍惚，蜗居在阴阳山半山腰早年废弃的楼阁里，靠树枝茅草搭建的窝棚栖身。她身上的衣服，早被树针撕成布条，满脸污浊，双手黝黑。众人来劝她下山时，她手捧几颗捡拾的野果，笑嘻嘻地递给众人吃，一时说笑，一时哭泣。众人见了，无不落泪。趋前欲捉住她手，竟一折身，穿过身后的荆棘丛，向高处攀去。此后，阴阳山深处，不时传来几声喊叫，几声哭泣，几声怒骂，几声叹息。月明星稀的夜里，还能听到甜美而悠扬的歌唱。张定贤听说后，立时老泪纵横，躲进书房再不见人。要知端的，下回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