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吴校长还是不住唉声叹气。小丽见状，只当他受了这半日的折磨，精神耗散，只是端了杯茶递到他手上，便进自己的房里去了。再出来看时，吴校长还是原样坐在那里发呆，小丽再思量前景，便觉得蹊跷，不觉问道：“何等意气风发的人，竟有不能之时？什么事这样难为？”过来倚在身边，半撒娇半心疼的盘问半天，才弄清楚实情。小丽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呢，这点点事，也值得这样叹息！这老张头，校长做腻烦了，想坐山观困虎呢。做梦吧他！你也是的，谁是校长？限他一日，不能就走人，明日若再不能，定死不饶，你看他能不能！别上他的当，官职是他最要紧处，不信他不好生作去！”说着，又责怪吴校长太过迁就，“他觉得原比别人体面些，所以才不听你的话。今儿他带了这个头，明儿另一个就敢和你顶，后儿再一个就敢和你骂，往后是不是越来越难办！平常倒可以饶他，只是在当下这节骨眼上，头一个宽了，下一个就更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明示他想干好好干，不想干后边多得是人等着！不信你试试，保管他把老腿跑断。”吴校长听了，立时来了精神，一拍大腿后悔道：“说的极是！我怎么没想到！”

次日一早，吴校长把相关院系和行政部门的头头脑脑，召到自己办公室来，故意大开着房门，高声布置教学评估准备工作。末了特别强调说：“从今天起，教学评估准备工作，由教务总长负全责，一应事务直接向我报告，谁耽误这一阵子，我就耽误他一辈子。都把脸放亮处！”说完宣布散会。众人刚要走，他高声喊住教务总长，说还有别的事单独谈谈。教务总长忽然得了赏识，喜得什么似的，也顾不上理会众人羡慕的眼色，折身返回。吴校长示意他关门，他才注意到门外人一片惊讶、羡慕、嫉妒的神情。等他坐下来，吴校长亲手给他倒了杯茶，他站起来欠欠身接过，等着吴校长宣布什么好消息。可吴校长只是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笑，看那意思，不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讲。果不其然，吴校长先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显得特别信任嘱咐道：“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量！”随后打开房门，站在门口，亲自目送他走出好远。教务总长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觉得莫名其妙。

早上的事情，隔壁办公室的张定贤，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会议一散，他立刻跑到吴校长办公室，检讨自己不该偷懒，跺着脚一再保证，定当兢兢业业，以学校发展为重。吴校长安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喝了两口茶，对着茶杯说道：“评估这么重大的事，你未经历过，倘若料理不清，惹人耻笑不说，怕误了学校发展大计，也误了你的晚节。好在这般年轻人，一个个热心的很，我倒有了依靠。你看教务总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候倒顶的上大用。你没听他们说，平日恐人不服，巴不得遇见评估这样的大事，正好一显身手，叫那些小看了的人看看！你看这积极性，把人感动的。”说着，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拭拭眼角的老泪。张定贤听完，顿觉坐卧不安。见吴校长说的情真，更是提心吊胆起来，恳切说道：“有您吴校长指引，年轻人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您都料理清了，平常里头的，我们只是照管照管。便是我们做得不到的，横竖有您依靠惯了。好歹我还有些力气，也管不得许多了，您不要拦着，我这就做去。”说完起身，急急而去，留给吴校长的，是一幅能干的背影。吴校长心里暗暗发笑，想想小丽的话，真是一点不假。

这里张定贤找到教务总长，先是摆出校长的架子，居高临下把工作布置了一番。教务总长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副校长拿手在眼前一压，表示无需再言，一切按才刚的布置做。教务总长皱皱眉毛，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笑笑，嘴上连忙应承道：“张校长不是我多嘴，要执行那些指标，非要倒回去几年重来。你是不知道，那些规定规范，什么时候执行过，什么时候检查过？今天一下子要都补起来，神仙不能！再说，你看看眼下的教授博士，要不忙着挣银子，要不忙着会女人，要不忙着打牌斗气，要不忙着桑拿按摩，哪一个有闲工夫给你来填漏补缺？再说了，除去讲他那门子课外，哪里还能找到他人？说到这里，我把帐算给您听听。不说别的，光是近五年内那些考试卷子，就查漏补缺这件事，一张一张一题一题的复核下来，没有三年五载，怕是完成不得。倘不复核，或不认真，被抽查到了误错，脸上不好看不说，责任谁也担不起。不知校长您想到这个没有？”此时的张定贤，意气正高昂，哪里有闲心听他摆难处？看教务总长言犹未尽，斩钉截铁打断说：“不是摆难处的时候！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学校发展是最大的局，评估通过是最大的机会，难处天大，办法你们想，油米银两敞着口子，只一件，把事办成！不然，吴校长给我难看，我也给别人难看。我的脾气你们也该知道，不说了，快快办去！”

吴校长给的莫名兴奋，还没来得及消受，张副校长又来一顿下马威，教务总长倒做了橡皮垫子，里外受挤压，一肚子委屈无处排泄。左思右想，记起“油米银两敞着口子”这句话，觉得管用，因自责道：“真是人急智穷，‘有钱能叫鬼推磨’我都没能想起来。过去弄出差错，没扣他们的银子，今天叫他自己来改正，再付他们银子，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银子再多，也不该这样花法。不多想了，先救燃眉之急再说，银子堆在这里，不怕他们不来。只是怕，这起小人会不会还故意留错，等着下次再得银子？管不了那么多了，把这次对付过去再说。”主意一定，教务总长早忘了橡皮垫子的感觉，拿出纸笔算盘，噼里啪啦算清了账目。看着那数目，自己先吓了一跳，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银子不该是这么个纨绔花法，吴校长张副校长会不会有看法？别把自己当败家子才好。犹豫了一会，觉得还是先把那起小人哄住才是，花多少银子不是自己操心的事。他把账目拿给张副校长，张定贤看都没看，就刷刷签下自己的大名，递回来说道：“只要把事情办圆满，价钱不计较！”教务总长一时后悔自己要少了，一壁走，一壁骂自己：不争气的东西，一副小家子气。

就这样，事情进展的出奇顺利。教务总长说的那起小人，看了张定贤签名的账目，一时争着来纠正自己过去的错误。女人的缠绵，打牌的惬意，按摩的舒适，看在银子的份上，都顾不得了。一个说：“照此看来，日常是该犯点小错误，要不到了关键时候，赚不赚银子不说，多少干点正经事。”另一个应道：“得了便宜，不该再来卖乖。如今我冷眼看着，平日里校长总叫穷，一分钱舍不得花，不是买办脱了空，就是买些不正经货对付。如今怎么就舍得敞开了库门，叫银子哗啦哗啦往外淌？留留心看出来了，有没有银子，舍不舍得花，要看花在哪里，花在谁身上？你们说是不是？”再一个笑着回道：“如今的人，哪个不是看得开想得开的，银子又不是自己的，有什么舍得不舍得？谁不知道，眼睛向上总不会错，看着比你高的人脸色来事，放心好了，你没有亏吃。俗话说的，‘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那不长眼的’，评估是上头要做的事，你不给他做好，他那脸皮好看？给他做好了，他脸好看不说，他在他的主子面前，也有大功表呢。他主子赏了他，他回头能忘了你？是不是这个理？”这个一言，那个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了。教务总长因为争来了银子，脸上觉得甚是有光，对这起小人的闲话，一概充耳不闻。他知道，宁可得罪这起小人，不肯得罪校长大人，随他们闲话去。只是这有一句无一句的听多了，他自己寻思道：“我这里花不少银子，可评估这么大的工程，我这点点算什么？这里建个园子，那里挖口池子，这里拆墙，那里修路，人工，材料，那银子花的不海了去了？这一场评估下来，不知道又肥了几多贪狗子。”

事情办完了，张定贤拍着教务总长的肩膀笑道：“原来没看出来，你是个帅才！那一帮子纨绔，虽说都念过书，识几个字，眼睛里却只认得银子。在学生眼里，看起来勉人自励，教尧舜之词，授孔孟之道，若不拿假学问掩饰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教务总长因接说道：“承蒙张校长指点，我也开了花银子的眼界。咱们这摊子在评估体系里，算来要占一半，自然不能太小气，若舍不得花这许多钱物，便证明不了这一摊子的重要，以后只有一味任人作践。这可好了，银子花到位，一则纠了许多过往的错，再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让人看贱，白辜负了教授名声，三则那起纨绔之人得银小补，不枉这数日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担心，即便抽查到错误，总能找到一二个替罪羊，也好杀一儆百。您说呢？”张定贤听如此说一则，便点一回头，听说完，便笑道：“善哉，五年之内无揪心事矣！”教务总长笑道：“这样一来，吴校长必喜欢异常。他也说过花钱事小，尽职事大。我们不能图省钱，叫人白干，天下没有那样的理。”张定贤笑道：“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作的，你说这些话，句句必有个原故，又为我们这些领导远愁近虑，还不亢不卑，办妥兴利剔弊的事，也不枉我们委托一场。”教务总长很谦虚的笑道：“我当然明白。有句话说得好，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你们委托我这样的人，肯定是妥当的，那起小人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若委托了别个，恐怕只是在那起小人上头又添一层管主，事情办不妥不说，银子都落在他的手里，最多剥一层皮，那起小人闹起来，大家都不好收场。这如今我是跨过他们的头去了，个个得了银子，我也觉得有脸，他们心里便有妒气，只说不出来。这次我可得了经验，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必物色合适的人，虽说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象。咱毕竟是一流大学，就该有一流大学的气象。若一味要省时，哪里省不出几个钱来？评估这样的大事，就该大手笔花银子！这都拜托张校长，是您教会我的。”一席话，把张副校长说的眉开眼笑，欢喜异常，欣赏道：“我和吴校长知道，你最是循规遵矩的，又能拢得大家齐心，又顾体统，这般严肃谨慎，概不用我们操心，再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替我们筹画进益，创优迎评进一流，不在话下！”

这正是：创优迎评战鼓催，查漏补缺银子肥；

别嫌教授腿脚慢，有钱鬼也把磨推。

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