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弈北的这处私宅是栋四层高的小洋楼，米黄色的墙面配着牛乳色的边角，入夏以来爬山虎顺着墙壁正向高处蔓延，看上去宁静怡人。

因着韩梓珺在南方生活多年，邵弈北特意让花匠照着边城肖宅的样子搭了葡萄藤，还令人在后院挖了口水井，专门冰着伊犁空运来的新鲜水果。

孙怡躺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顺手拈了手边新打的井水里冰着的葡萄，惬意的哼了一声。“弈北这小子还真会疼人”，她抬首瞧见韩梓珺不好意思的模样，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而且，一笑不可收拾。

韩梓珺有些不知所措，杵在那劝也不是逃也不是，地几乎想一头扎进井里去。不知过了多久，孙怡终于掐着笑岔了气的腰走到韩梓珺跟前，搭着她的肩膀刚要说话，睹见韩梓珺那张大红脸，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梓珺被她羞得实在忍无可忍了，眼睛一红，转身就要跑，被孙怡一把扯住，连连赔着不是。“我的好媳妇，你五姨这阵子让各种事燥的人都老了，这会子没忍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夫人您……”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你听我说，说了，估计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她拉着韩梓珺在葡萄藤下的藤椅上坐下，

“我们家弈北啊，以前多风流，你可是知道的啊。我不护犊子，也不是挑拨是非，这臭小子确实是太花哨。”

说着孙怡瞧了眼韩梓珺，继续道：“说了你先别气，就你们成婚前，那小子还吹牛说什么‘一个女人而已’，这会子鞍前马后，闹得满城风雨的，可不就为了一个女人而已。这前后转变那么大，你说，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韩梓珺知道邵弈北风流，也料定了当初他必然不把自己当回事。然而这会子听孙怡说出来，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别扭。一时无话，便低着头没做声。

孙怡晓得她的心思，便接着说：“梓珺，我可不是为了自家人开脱。就我们家弈北的品行样貌，在整个江北，甚至全国，都是挑不出的好。这么个挑不出毛病的大好青年。

如今为了你舍了那大好的春色满园，见天守在你这，洗心革面修身养性不说，还成献宝似的讨你喜欢。再想想当初他那副漫步在乎的样儿，难道不该笑吗？”

“夫人……”韩梓珺怎么也没料到孙怡会一照面就跟她说这些，脸上火辣辣的，想说什么，又被孙怡挡了回去。

“好了好了，不跟你玩笑了。瞧你脸皮薄的，回头弈北又要找我念经了。”她说着站在韩梓珺跟前，仔细打量她。

清水芙蓉般的面容，高挑的身段，一身新嫁娘般喜中带素的装扮，亭亭玉立又娇媚可人，更难得的是眉宇间的那抹飒爽的英气。这么个清新脱俗的可人，也难怪邵弈北为她这么痴狂了。

韩梓珺红着脸道：“五夫人，您今儿来，是跟我说这些的吗？”

“快别叫什么夫人了，谁还不知道，我就是大帅的个小妾。弈北那小兔崽子总爱叫我小母亲，你可别跟他学，叫我五姨吧，或者，孙怡也成。”

“那……五姨。”

孙怡笑着应了，又问了一些府里的日常。说到木莲，孙怡饶有兴趣的问她觉得木莲如何。

韩梓珺心道终于还是来了。略一沉吟，便将当日在木莲屋子里收服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孙怡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什么评价。她只认真听了，而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韩梓珺有些紧张，拿不准孙怡的态度，唯恐自己明明前路忐忑，偏又在这节骨眼上招惹了万不能招惹的人。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来。

正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说什么，便听见孙怡轻描淡写地问她，“你是觉得木莲一个丫头配不起弈北，还是……”她看着韩梓珺，玩味般的加重了语气：“不想有别的女人跟你分享？”

韩梓珺只觉得眉头一跳，大热的天，整个人都瞬间凉了下来。她迎着孙怡的目光，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道：“不愿他在我之后，还有别的女人。”

夏日的蝉鸣没完没了的叫个不停，而两个绝代芳华的女人，就这样寂寂地沉默着，各自怀着心事，悲哀着各自的命运。

终于孙怡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梓珺，你可知道，我是真的羡慕你。”

韩梓珺抬头，投以疑惑的目光。

孙怡年轻的面容上有着久居高位者的凌厉与跟贵气，令人敬畏。却不知为何，那个八面玲珑风光无限的女人，此刻竟毫不掩饰的流露着眉眼间的哀戚。

“人都道大帅待我极好，一大家子都放心的交在我手上。使不尽的荣华富贵供着，出门前呼后拥一大堆太太小姐巴结着。就连帅府里，明明我是最晚入门的，却给大帅诞育了一男一女，上面几房姨太太都对我客客气气，什么事都先跟我招呼着。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作为一个小妾，这日子到底是多好多美满。大帅有夫人，给他诞育了两儿一女的大夫人。纵然她没福分跟着大帅享福早早地去了，可大帅心里总有她，家里的夫人，永远都是她，也只是她。”

“五姨……”韩梓珺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孙怡倒自己苦笑着甩了甩头。

“求仁得仁。我自己愿意。”她看着韩梓珺，脸上不觉已褪去哀戚，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女人的妩媚：

“弈北跟你说过没，我是自己上赶着要嫁给大帅的。早年大帅有次带兵打了胜仗从我家乡路过，我娘就带着我跟街坊们一起去看大帅的队伍。远远地，我就瞧着有个一身戎装的男人骑在马上，朝着我们走过来。

你信吗，就那一眼，我就觉得自己的魂都被抽走了。他身上那股子骁勇、凌厉肃杀劲，既让我害怕又说不出的仰慕。那会子我就这么呆子一样的站在那，手里拿着彩旗，任身边的欢呼声潮水一样热闹，竟然什么都听不到。满脑子满眼，都是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

也不知大帅是心血来潮想表现自己体恤爱民还是被我这傻样逗乐了，他竟然下了马，走到我跟前，问我怕不怕他。我木木呆呆的摇了摇头，然后就迷迷糊糊的被大帅给抱到马上去了。

等大帅带着我走完了欢迎的人群，让司机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就死活不走了。跟大帅哭着说我一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都这么跟你一起骑着马在人堆里走了，这会子送我回去，让街坊怎么看我啊！

结果大帅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就找人给我家送了聘礼。我就这么成了他的五姨太。”

韩梓珺听得呆了。她晓得当年是孙怡仰慕大帅自愿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却不知道孙怡竟跟大帅还有这么罗曼蒂克的相识相爱。

孙怡也笑了，白瓷似的脸上沁出了娇羞的红晕。她挥挥帕子，不好意思地甩甩头：“不说了不说了，怪臊的。”

她稳了稳神道：“今儿聊得投缘，我就索性直说了吧，若不合你心意，你就忘了别放在心上。梓珺，你是个明白人。按身世，身份，地位，都不是我能比得了的。

可偏偏你那会子逃婚，断送了跟邵家的姻缘。梓珺，说了你大概不信，这事儿，大概整个江北也没几个能不骂你傻你蠢的，可我偏就真心佩服你。”

“梓珺，当日你若嫁了弈北，他会对你几天的热度，谁也不知道。你在帅府，虽然是堂堂正正的大少奶奶，却难保他心底能把你当做挚情挚爱。所以我钦佩你有勇气选择自己的人生。

而今，你能不顾流言蜚语，只因为他把你放在心上，就这么跟着他。我又打心眼喜欢你这样的至情至性。可是梓珺啊，弈北毕竟不是普通人，你可知道你们之间的路有多长吗。”

几句话，如同刀子一样直直插进韩梓珺心里。生生的疼。她直起身子，郑重点了点头。“夫人，您这次来，是大帅让您劝我想清楚的吧。”

孙怡淡淡笑笑，没有反驳。“他们男人之间的事，咱们女人不掺和。我单问你，今后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她水蒙蒙的眸子看着孙怡半晌，轻轻叹息地苦笑了一下。“过一日是一日吧。若能跟他长相守，便也罢了。若是……那，总也不能没脸没皮呀。”

孙怡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亦是一声叹息。

“五姨，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且不说我打心眼里看着你喜欢。单凭咱们都是女人，今儿，我也要来看看你。梓珺呀，这话，你不爱听，可我毕竟长你几岁，也比你早几年进帅府。你听我句劝。”

“这男人嘛，在外面总要应酬。撇开咱们弈北的风流性子不提，单凭他的身份，就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往上扑。你挡得了一时，拦得住一世吗？

就算他愿意为你从此修身养性洗心革面，可他的头上还有顶军帽，肩上还扛着江北那么多的土地跟百姓呢。那些情情爱爱的，在女人眼里是天，可在男人那，不过就是一时的玩乐。新鲜过了，能始终对你存着分尊重，给你份体面，就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