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韩梓珺反应过来，陶远清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朝一个身着白色西装，正四处寻人的男人走去。

“白商陆，陶远清的丈夫。”邵弈北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吓得韩梓珺忙捂住胸口压惊。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高脚杯，将里面的白水一饮而尽。邵弈北温柔地看着她意犹未尽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若在从前，韩梓珺定会躲开，提醒他还在外面。

但这会，不知是灯光昏暗他们又在角落，抑或是陶远清的出现提醒了他们曾经历的那场生死，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眼中唯有彼此此时此刻的样子。

良久，韩梓珺轻轻拿着他的手，双手轻合住他的手掌。“方才，陶远清似乎有话想说，但没说出口。”

“嗯。”邵弈北深深望着韩梓珺，“看到她，不舒服？”

“哪有。”她深吸口气，将彼时邵弈北假死，自己跟陶远清在医院见面的事告诉了他。邵弈北听后沉默了一会，眼底略过一丝韩梓珺看不分明的情绪。

韩梓珺略有些不安地看着邵弈北，心底暗暗后悔何必跟他说这些。此刻，不论邵弈北说什么，哪怕一声叹息，自己恐怕都会难过。然而邵弈北却什么也没说，仿佛这件事对他没有半分影响一般，拉起她便要去跳舞。

灯火迷离，音乐摇曳沉醉，韩梓珺把脸埋在邵弈北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出神。陶远清，过得不好。尽管她如此浓妆潋滟，但她看得出，她过得并不好。

同在宣城，最初陪邵弈北出席这些社交场的时候也曾担心过是否会遇到她，彼时的她会不会尴尬。但那么久了，都没有她的消息。

陶远清，仿佛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而今日再见，那个娴熟地夹着香烟的女人，眉宇间总透着几分寂寥哀戚的感觉。社交场上，女人吸香烟并不少见，甚至称得上时髦，被很多女人追捧效仿。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陶远清不快乐。琳姐临别前那日的泪水犹在眼前，仿佛心口被什么堵着，透不过气来。

韩梓珺轻轻推开了邵弈北，没了兴致再跳下去。

“我累了，想回去。”她幽幽的说着，不敢看他的眼睛。邵弈北体贴地没多追问，叮嘱了几句便让司机先送她回去。

夜晚的宣城，散去了夏日的暑气，清亮的月光铺洒在地上，迷离又令人沉醉。韩梓珺的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陶远清眼中的那一抹哀怨，不甘。

吃醋了吗？或许吧，但韩梓珺清楚地名白，不止如此。她在害怕，怕什么呢？

怕花无百日红，邵弈北终有一日会如同放弃陶远清那样放弃自己？还是怕这绚丽迷离的灯红酒绿，自己永远这么冷眼看着，永远融入不进去？

太多问题突然间在这一刻汹涌而来，韩梓珺想不通。她很想念方翰森，临别前，方翰森曾问她跟着邵弈北，真能安宁吗？彼时的她不知道，如今的她更是迷茫。

她拒绝了那些拖她走后门递条子的人，邵弈北却让她别委屈了自己，告诉她“水至清则无鱼”；她厌倦那些歌舞升平虚与委蛇，邵弈北明知道却笑着说“省了自己多少力气”；甚至陶远清……

她懂得，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邵弈北对自己已经足够好。可心底，总难免失落。

一夜辗转，清瘦的人依靠在床边看着月色清明，身边，却始终没等来陪她入眠的人。

韩梓珺一夜未眠。

邵弈北，一夜未归。

清晨木莲如常服侍韩梓珺洗漱，见她衣裳都没换，床铺整洁无痕，便了然发生了生么。见韩梓珺不问，便也没有多言。

日子如常地过着，韩梓珺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照旧看书，写字，摆弄花草。邵弈北亦是如常地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两人之间仿佛没有一丝异样。

直到这日中午，邵弈北早早便赶了回来，吩咐家里里里外外仔细打扫，还特意让木香把邵弈北的房间仔细收拾干净，换了崭新的铺盖。

“有人要来？”

邵弈北一脸神秘又憋不住想要告诉她的样子，纠结了半天，笑嘻嘻的把她揽在了怀里。“丑媳妇要见公婆了，紧张吗？”

韩梓珺一怔，睁大了眼睛。“大帅要来？”

“嗯。老头子要来检查江北军务。说白了，不就是看我这么久不回去给他打骂，皮痒痒了。”邵弈北兴致不错，眼角眉梢的都是期待。

“所以，你那日是去准备大帅来的事情才没回来？”话一出口，韩梓珺便后悔了。尤其看到邵弈北眼底的笑瞬间凝固住，接着褪到唇角，尴尬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垂下眼睛，期待时间过去，又隐隐期盼邵弈北会给她一个解释。可是邵弈北只轻笑着拍拍她的肩，让她别太紧张，便岔开了话题。

韩梓珺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真的太高看自己了。

喧嚣的宣城城随着大帅邵振邦的到来，再一次沸腾躁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节似的迎接这位江北的最高统治者。马路早就戒严，北军荷枪实弹地站立在街道两旁，依旧难挡他们身后挥着彩旗跟鲜花的宣城百姓。

随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护卫队的护送下出现在人群的视野中，宣城城终于如引爆的烟花一般绚烂鼎沸到了极点。

邵振邦亦不负这震天的欢呼声。一身戎装，胸前佩满了勋章，锃亮的军靴踏在红毯上，每一步，都回荡着他的赫赫战绩以及睥睨天地的霸气。

宣城城，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王者。

韩梓珺一身白底牡丹缎面的旗袍，头发上别了个邵弈北亲自给她挑的红宝石卡子。葱白似的手指上，套了个粉钻的戒指，鲜有的艳丽张扬。

不知是不适应这样的穿戴还是要见到邵振邦心中忐忑，韩梓珺只觉得浑身别扭，坐在素日里纳凉的藤椅上，都耐不住一头细密的汗珠。

邵弈北一早就去指挥部了，临走前特意给她挑选好衣服首饰，军令似的命令说回来如果不见她这么穿戴，就军法处置。韩梓珺懂得邵弈北的心意，心底不是不感动的，只是那么多前尘纠葛，又怎会安之若素呢。

乱七八糟正想着，便听见汽车的声音，韩梓珺忙敛了心思，急急赶到院门前。便见一辆汽车缓缓停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一位身着墨绿色旗袍，黑色高跟皮鞋的年轻女人下了车。

女人年纪不大，黑发挽了个髻在脑后，缀着一支别致的叶子形状绿宝石卡子，胸前一串亮晶晶的钻石项链，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韩梓珺暗想，这便是邵振邦最宠信的五姨太，大帅府如今的实际当家人，孙怡了吧。

果然还没等韩梓珺道声“五夫人”，那边已然春风拂面般含着笑走了过来：“梓珺吗，我是孙怡。”

“五夫人好。”韩梓珺亦紧忙回道。

孙怡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嗯，果然比相片上俏丽多了，难怪我们弈北总嫌弃那些记者的水平太差。”

说着，便拉起韩梓珺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跨进了院子。

韩梓珺还跟祖父在边城的时候，就听闻五姨太孙怡是个八面玲珑的精明女人。据说邵弈北的花哨原是承袭了邵振邦，不过是青出于蓝而已。

但饶是取次花丛频回顾的邵振邦，也没能在孙怡之后再有旁的莺莺燕燕。而且虽然孙怡入门最晚，但整个大帅府的里里外外都把持在她的手里。其手段能力，可见一斑。

被这样的人物牵着一路走来，韩梓珺觉得手心微微有些湿润，步子也僵硬了很多。暗暗偷瞄孙怡，但见她唇角挂着淡淡笑意，眉宇却犀利的扫过屋内一众下人，往日在家中不怎么规矩的几人在孙怡跟前颤颤巍巍，显然是怕极了这位五姨太。

不怒自威，韩梓珺方一见面，便对孙怡心悦诚服，更不必提她通邵弈北那么好的感情。

“五夫人，请用茶。”木莲端来茶水，放在孙怡手边。韩梓珺瞧得分明，孙怡盯着木莲看了好一会，木莲始终低着头，没敢面对她。

“梓珺”，孙怡扬头，温和的看着韩梓珺。“大帅府规矩大，这些下人平日里不敢张扬。如今天高皇帝远了，有没皮痒了欠收拾的，告诉五姨，五姨给你做主。”

孙怡话音一落，一屋子人变顿时噤若寒蝉，韩梓珺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的木莲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夫人您客气了，”韩梓珺微微一笑，反手拉了身后木莲到身边：“承蒙夫人的关心，家中一切都好，弈北指了木莲给我，这些日子，多亏着他们的照顾呢。倒是我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给大家伙添了不少麻烦。夫人别笑我土包子才是。”

孙怡抬眼瞧了眼木莲，轻轻扬了下嘴角：“料他们也不敢。”

下人们附和着说了些恭维的话，孙怡听了几句，便借口要韩梓珺带她转转，支开了别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