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山走了，统治江北的邵家军最初，最初的领导者，那个读过私塾却投身绿林，在前清时威震一方，侠肝义胆的云山寨寨主，就这么去了。

邵振邦连夜秘密抵达，在肖云山遗体前深深一躬。他是由衷敬佩这位肖大哥，感谢他当年归隐前肯散尽家财，将一干弟兄、地盘以及自己的一切倾囊给了自己。

更感激他这些年旧默默无闻守在这片呼兰山上，不求回报地为他布置了关系江北统一稳定，探究南方形势的情报网络。

这邵家的江北，本应是他的。

韩梓珺按照肖云山曾经的嘱托，将他葬在了祖母身边。清明已过，细雨未歇。韩梓珺素服跪在肖云山墓前，如何也不舍得离开。

她的家没了，这世间生育她，爱护她，珍惜她的人都走了。至今韩梓珺都有些迷茫，这一切是否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依旧是那个安然快乐在祖父羽翼下的不知忧愁的女子。

没有逃婚，没有沐锦的小产，没有父亲的绝情，更没有如今冷冰冰的墓碑。

眼前一片朦胧，韩梓珺分不清是她早已经不受控制的泪还是这霏霏细雨。如果可以，她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一枕华胥。只要梦里，所有人都还在。

头顶不知何时多出一片漆黑，罩住了绵绵细雨。韩梓珺慢慢抬头，邵弈北微微疼惜的目光映入眼帘。

“走吧。”他温软地说。

韩梓珺怔怔看着他，半晌没明白他的意思。走？去哪？她已经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跟我回江北。”邵弈北温软的说着，俯身，抬手擦去她额前的水珠。疼惜地将她所有的悲伤迷茫收进心里。

跟邵弈北初遇时的一幕韩梓珺在眼前闪过。

那时他神色微醺举止轻佻，那时她惧他如豺狼虎豹避之恐不及。又如何得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与他，竟会是如此尴尬辜负与宽恕的姿态。

韩梓珺回眸又看向祖父的墓碑，良久，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

肖家前厅，邵弈北蹙眉凝视着韩梓珺，等待她的解释。

“邵旅长，谢谢您对梓珺的关照。但我心意已决，还请谅解。”

“韩梓珺，你就这么厌恶我？我说过，与你婚约已经解除，如今要带你回去，不过是完成肖寨主的嘱托，代为照顾你。绝无他意。”邵弈北微愠，最后四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字道。

“旅长多虑了。是梓珺自知亏欠您良多，实在不愿再这么厚颜跟着您。”韩梓珺轻笑着微微摇头，抬手端起茶壶，给邵弈北斟满茶杯，纤纤素手端起茶杯呈在邵弈北面前。

茶水的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渐渐溢了出来，朦胧在两人之间，隔着馨香，隔着淡淡水雾。

终于邵弈北收回目光，略微沉了沉，伸手接过茶杯。手指触轻轻碰到纤纤素手，一丝异样的情绪悄然蔓延在心间。

“可你一个女人，要怎么生活？”

韩梓珺又笑了，轻轻淡淡的微微扬唇，语气安然：“不瞒旅长，梓珺不才，在教会学校读了几年书，略知些没什么用的旁门左道。想试试能不能找份工作。”

邵弈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在江北也可工作，而且，江北毕竟安全些。”

“可我想试试靠自己生活。”她水盈盈的眼睛带着七分坚定三分恳求地看向邵弈北：

“祖父养育我那么久，原本也打算送我去西洋读书的。如今他不在了，我想哪怕是不浪费那么些年的学费呢，也应该靠自己走走看。”

四目相对，一个目光澄澈坦荡无欲，一个不动声色微微郁结。

终于还是邵弈北垂首拂着茶盖吹散了雾气，再抬眸时已是淡然中透着疏离客气的神色：“那好。韩小姐，祝你得偿所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