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这短暂的一生当中的不同阶段里，都会有自我良好的那一瞬间，有时候自负的情绪上来了，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如自己，其实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得深邃，人心也比我想象得更复杂，吃亏了之后认清这一点，这就叫成长。

我这段时间最不缺少的就是成长。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虽然我倒在一地的呕吐物中，并且浑身沾满了我自己制造出来的污秽，可我此时此刻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轻松，还有精神上的放松，就好像我昨天把心中所有不开心的东西也一并吐出去了一样。

我现在又觉得能活着真好。

我贪婪地享受着这样难得是片刻，我躺在地上细细品味着自己还活着的每一分钟，顾不得身下的呕吐物有多脏，我知道，再脏也脏不过人性。

我一直躺在地上，一直到了该吃药的时间，我也没有挪动身体。胖护士推着推车走进我的病房的时候，立刻捂住了鼻子，她愤怒地呵斥我：“二十一号，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把病房弄得这么脏，恶心死了！”

我甚至都没用正眼看她一下，但我能想象得出她火冒三丈的样子。我说：“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我必须要重申一下我好久都没表达过的想法，我没病！”

胖护士捂着鼻子，好像并没有在意我说的是什么，她冷冰冰地说：“我希望你能趁我生气之前，自己打扫干净这里，否则的话就别怪我……”她这句话似乎说不下去了，她忍不住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令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出奇地冷静，我慢条斯理地说：“我自己当然不会嫌弃自己，但如果你要吐在我的病房里，我会不高兴的。”

胖护士脸色铁青地说：“二十一号，你是不是还以为邬先生他能护着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如今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呢，更不用说护着你了，我希望你还是放聪明一些。”

本来我内心还挺平静的，但这讨厌的女人总是和我作对，我站起身子，一步步向她走去。

胖护士看到我满身污秽地走过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很快身份的差异让她有恃无恐，她取下了腰上挂着的电棍。她一边用电棍指着我，一边捂着鼻子冲我嚷道：“二十一号，你这疯子，是不是忘记了被电棍电到是什么滋味了？你要是再敢靠近我，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我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

胖护士像是有意震慑我一样，她按动了电棍的按钮，电棍发出了耀眼的电光还有令人胆寒的“啪啪”声。

我皱了皱眉，她说的没错，她的行为的确让我回忆起了被电棍电到大小便**时的感觉，和身体上的疼痛相比，精神上的耻辱感更让我悲愤。

我进来心平气和地问她：“你真的不怕邬先生了？那他要是知道了该多遗憾啊。”

胖护士冷笑说：“现在是副院长回来主持工作了，那老东西再也猖狂不起来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对我做过的那一切。”

我扬了扬手，打断了胖护士的话，我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太啰嗦了，邬先生是我敬重的人，所以我希望你对他也能保持一份尊重。”

胖护士突然笑了，她用看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眼神看着我，那让我又一次感到不舒服了。

胖护士拿起小推车上的对讲机，她用对讲机好像在和我的主治医师对话：“喂，主任吗？二十一号病人的病情似乎重了，我建议以后对二十一号病人的用药量应该加大一些。”

对讲机那边很快就传来了答复：“好的，收到，我会尽快安排的。”

胖护士挑衅似的看着我，说：“看到了吧，我要是想对付你，比碾死一只蟑螂还要简单，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吧？”

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连我这个和邬先生走得最近的人都收到了连累，看来邬先生以后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了。”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胖护士立刻按下了电棍的按钮，就在那个根电棍就要接触到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突然大声说：“我忘了和你说了，最近我刚刚结交了一个新朋友，如果邬先生的面子不足以让你对我礼貌一些的话，我希望这个人能让你对我放尊重一点。”

胖护士狐疑地问：“你说的是谁？”

我说：“张百麟。”

胖护士皱着眉，继续问：“张百麟是谁？”

我笑着说：“哦哦，你这个级别的护工应该还不配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你们提到的那个‘张先生’。他是我的朋友，我猜你肯定不会想知道，他是怎么对付伤害他朋友的人的。”

胖护士瞪大了眼睛，她问：“你是说新来的那个病人，张先生？”

我点了点头，假装像是刚想起了什么，故作姿态地说：“哦，对了，之前我还问过你他的病号，现在我知道了，他是真的没有病号，一般的病人哪里会值得让副院长把他的办公室让出来给他做病房呢。”

胖护士还保持着威胁我的动作，她支支吾吾地问：“你……你怎么会和他交朋友，你别吹牛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你要是不信的话，尽管用那根破棍子电我吧。”

我用戏谑的眼神盯着她，她的气势也终于矮了下去，她放下电棍，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我哼了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要找到她的脖子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一只手几乎掐不住她脖子上的肥肉。

我忍着油腻的感觉，恶狠狠地说：“既然你跟我道歉，那我就尽量原谅你，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朋友，也就是邬先生。”

胖护士艰难地点了点头，说：“我……我会的。”

我看到胖护士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但她却一点反抗的动作都不敢有，这个色厉内荏的胖女人，仗着在医院里得到的一点点权力，经常对病人拳打脚踢，但如果遇到更狠的角色，她就本能地怂了，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在这间精神病院里，其实在社会上的各个阶层都不是那么罕见。这里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我要是想在雾隐医院里生存下去，我就要遵守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法则，我走了太多的弯路才想通这一点，换一种说法，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我的老师。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想通了好多事情，我虽然并不喜欢张百麟这个人还有他的身份，但和他交朋友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在邬先生落魄的时候，我还有这张护身符。任何事都是一柄双刃剑，关键就在于利用。

我用力把胖护士推到在地，她脚下一滑，直接扑倒在我的那堆呕吐物里。我忍着笑意，说：“现在能请你帮我清理一下我的房间吗？”

我在室外的活动区域里看到了邬先生，他一个人这个在练习着不用拐杖走路，说实话看到他的样子，我觉得挺心酸的，我能为他做的事情都尽力做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我还没想好，可除了听天由命之外，我又能做些什么？

我走了过去，和邬先生打了招呼：“大爷，您恢复的还不错，估计很快就能把拐杖丢下了。”

邬先生皱了皱眉，他捏着鼻子问：“小伙子，你身上这都什么味儿了？怎么，他们不让你洗澡吗？这算是对你的惩罚？这也太不人道了。”

我耸了耸肩，实话实说说：“吐了。”

邬先生像是开玩笑似的说：“我还以为你被那个人的手下叫过去，会被那个家伙杀掉呢，原来他是请你喝酒了。”

我苦笑说：“大爷，您别闹了，那个人即没想过杀我，也没请我喝酒，他不过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而已，但是比酒的后劲儿还要大，听得我直恶心。”

邬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那你和那位张先生算是认识了吗？”

我说：“何止是认识，他差一点想和我拜把子，真是让人头疼。”

邬先生笑了笑，他叹了口气说：：“是啊，这些江湖中人都把义气看得比天重，你救过他的命，他理所当然的应该投桃报李。可惜啊，这个世道不是曾经的那个时代了。”

我诧异地看着邬先生，好半天才问道：“大爷，您知道他的身份？”

邬先生没有看我，而是抚摸着自己的拐杖，他悠悠地说：“雾隐医院是什么地方？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医院，这里是精神病院，能在这么特殊的地方还能生活的如鱼得水的人，而且姓张，那么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那个家族之外，我想可能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我皱着眉问：“大爷，那您让我去安抚阿花，其实是想救下张百麟，然后和他攀上关系？”

邬先生说：“不然呢？阿花不过是个病人，我和姓张的那个黑老大也非亲非故，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救他？”

我彻底糊涂了，我试探着问：“大爷，您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邬先生说：“这个人有大用处，和他攀上关系总不会是个坏事。”

我犹豫着说：“大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张百麟那个人可能真的是个疯子，您没见过他杀人时候的样子，真的太恐怖了。”

邬先生疑惑地看着我，然后问：“难道你见过？”

我说：“这个解释起来就复杂了，总之那家伙是个疯子，我有一种预感，和这样的家伙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相当于和麻烦交上了朋友。”

邬先生哈哈大笑，他说：“小伙子，麻烦利用好了，那就是优势啊，千万不要小看这个人，搞不好这个人可以帮我们逃出这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邬先生虽然被副院长弄得差点没了半条命，但他却依然在心里筹划着如何离开，我其实是想过退缩的，但看到邬先生这么坚定，我也莫名地被他那个倔强的劲儿感染了。

但我还是提醒邬先生说：“大爷，现在这家医院里是那个变态的副院长在主持工作，有他在的话，我们想要逃出去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况且那个张百麟自己都还困在这家医院里，自身尚且难保，他又凭什么带我们出去。退一万步说，即使他能离开，他也没有理由帮我们。”

邬先生靠在椅背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悠闲地说：“事在人为喽，不去试试的话，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张百麟带着我和邬先生逃出去，我还想再问问这个喜欢说话留半截的老头儿。可邬先生像是睡着了一样，不再理会我了。

阳光照在我的身体暖洋洋的，弄得我都有些睡意了，可我身上的味道确实太大了，大到连我自己都无法忍受了，我只好和邬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去申请洗澡了。

洗过澡之后，我觉得神清气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结束了自由活动时间，我回到病房里看到胖护士刚好推着清扫车正从我的病房里走出来，我站在门口，看到了焕然一新的病房，我觉得很满意，不知道是不是胖护士自己的行为，她还在我的病房里喷了一些空气清新剂。

胖护士看到我之后，尴尬地小声说：“二十一号，你还满意吧。”

我点了点头，说：“比我想象的好，真是辛苦你了。”

胖护士松了口气，她试探着问：“那今天早上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吧？”

我想了一下，说：：“你知道张先生是什么人对不对？”

胖护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又急忙摇了摇头。

我说：“他这样的人，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肯定比你打扫一间屋子还要简单，你说是不是。”

胖护士惶恐地看着我，不敢说话，也不敢点头。

我说：“我不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但你今天真的很过分，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每周打扫一次我的房间，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

我看到胖护士的样子有些为难，我冷笑一声说：“那你就当我没说吧。”

胖护士立刻说：“不不不，二十一号，我答应你，就按你说的，我每周都会抽出一点时间给你打扫一次房间。”

我这才转怒为笑，说：“好，那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胖护士硬挤出一点点笑容，说：“对，一笔勾销了。”

说着，胖护士推着清洁车迅速离开了。

剩下的时间乏善可陈，我吃过晚饭之后就回到病房里，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就准时躺在了床上，昨晚睡得一点都不舒服，现在我才明白，还是床和睡眠更搭配。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中，我渐渐睡去。

或许是最近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我忘记了许多事情，和许多人。

我忘记了一个我本不应该记住的人，喜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