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耳短发，精干利落的陈露，担任高一三班班主任之前，是学校共青团的总支书记兼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她在大学期间就入了党，加上年轻漂亮，性格开朗，歌声动听，同时还负责指导学生会文艺社团的活动，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这样有学生缘的老师，在各个学校都是非常有人气的。这一年，她第一次担任高中一年级的班主任，校长给了她一个特权，可以优先挑选五个她了解的本校初中升高中的学生，作为班里的学生干部，协助她新学期的工作。她就挑了齐望、刘胜利、秦小力、王明明和邢还。邢还也是她文艺社团中的爱将，不但弹得一手好钢琴，还能毫无怨言地配合每个需要她伴奏的节目排练。当然，齐望是每个老师都想要的全面发展的学生干部。

开学初，王明明曾经非常惊讶，居然齐望、刘胜利、秦小力、邢还和她都被集中分在了同一个班里！这是多么美满的组合呀，现成的班委会嘛。她把她的发现告诉给刘胜利时，刘胜利还笑她幼稚，认为只是巧合。事实上，的确其来有自。

一零一中学从建校起，就是带住宿的学校，一直提倡学生自治，所以学生干部的阵容非常强大。60年代的中学生干部有个基本状态，首先是志向远大，以世界革命为己任；其次是情绪饱满，斗志昂扬，自我要求严格，生活上偏向苦行僧标准；然后才是依性格不同的其他特征。齐望是标准型，自觉自愿的做到；刘胜利是外力型，并非完全自觉的，但是有人敲打着，便能够达到。当然也有一些小小野心家，争强好胜，仅仅为的是虚荣心罢了；不过这样的人在一零一中学基本是没有市场的，因为众人见过的好学生太多了，人们的眼光太锐利了，你不是为大家服务来的，第一时间就会被识破。

齐望和秦小力决定找陈露老师，一是因为陈露老师在文艺社团的问题上也是有发言权的；二是因为陈露和徐少白之间的个人关系不错，他们俩的男女声二重唱长期作为学校文艺演出的保留节目，深受师生们欢迎。

此时此地，陈露正和徐少白站在教导处门外的布告栏前面。在教学楼的东南边，有一排带走廊的平房，那就是学校教学管理的中心，以教导处为主的各个教研室，包括校长副校长的办公室都在其中。学校党总支公布了新一批候补党员的名单，其中又没有徐少白的名字。

新中国成立初，徐少白大学刚毕业就分配到了一零一中学。校园在圆明园的西南角，一片荒芜，碎砖烂瓦，连校舍都没有。老师和学生们自己动手，白手起家，从平整土地、修路开始，建设校园，循序渐进，终于建成了初具规模的一零一中学。除了两座两层的教学楼和宿舍楼，校园里的其他平房都是学生们自己盖的。学生中不少是参加过战争的红小鬼，有的调干生年纪比徐少白还大。在他们中间，徐少白强烈感受和学习到的是蓬勃的斗志和把青春献给党的热情。在他们的带动下，徐少白写下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然而十几年过去了，入党介绍人都换了几拨，他从青年进入中年，却仍然未能加入党组织。非常明确的理由是，他的出身是地主。而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和妈妈，早早就带着小老婆跑了，至今无消息。他感到委屈是必然的，他恨的就是无情的地主父亲，却还要受他阶级成分的连累。

徐少白看过布告，转身就走，陈露叫住他。

“徐老师！”陈露小声说，“别灰心！”

陈露在他面前就显得得天独厚。她的父亲是新中国第一代火车司机，她是从大学带着党员身份来的。分到一零一中学以后，她一直都在跟着徐少白，学习学生社团的管理和大型活动的组织，体会他的工作方法，学习他和学生打成一片，亦师亦友，既像老师又像朋友，是那么新鲜独特的师生关系。徐少白说：“我想都不敢想了。你看，这次又有一批学生入党了。有我们田径队和足球队的。……他们都和我约过，要一起入党哪。这下……”

陈露说：“徐老师，别泄气！咱们光明磊落，勇敢接受党的考验吧。相信党组织是了解你的！……其实，你虽然没有入党，但是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榜样。如果我的工作能在学生的感觉里有你的一半，我就满足了。”

徐少白说：“我喜欢和学生在一起。”

“可惜的是，你的个人问题又要拖一段时间了……”陈露盯住他。

徐少白有意和她拉开距离，说：“这是小事。……你放心，我会一如既往地工作的。热爱学生，热爱学校，热爱教育工作，不求别的了！”

陈露正准备掉头走开，猛地又转过身，正色道：“徐老师，我想给你提个意见！”

“好啊！……提吧，什么意见？”徐少白感到意外。

陈露说：“我觉得，你把入党问题和个人问题合起来考虑，是入党动机不纯！”

徐少白真的吃了一惊，问道：“什么？！”

“对，是动机不纯。”陈露说，“入党是追求进步，可是结婚……结婚，结婚是个人……”

“……是追求个人幸福。”徐少白帮她补充说。

“对，把两个绑在一起考虑，是把入党庸俗化了！因为，因为入党是远大的目标，是为大多数人民谋幸福……所以，所以……”

徐少白接住她的话茬，说：“……所以，如果我入不了党，就根本没有个人的幸福可言了。”

陈露沮丧地说：“好吧。……虽然我是政治老师，可是在你面前，永远都像个小学生，而且好像是个被老师推出教室的坏孩子……”

徐少白说：“我没有推你。”

陈露说：“这还不是推吗？……徐老师，你几乎是打我的脸了。”

徐少白苦笑一下，问她：“我没有打你的本意。……陈露，咱们今天的谈话，不会影响今后的合作吧？”

“放心吧，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陈露说着就跑开了。

陈露明白，只有徐少白入了党，他们俩的关系才可能有进展。她因此极度关注着学校党总支的动向，经常趁着汇报工作的机会套一套党组织领导的只言片语。皆因为组织上发展党员的工作，在新中国成立以后，仍然像地下工作时期一样严格保密。

而陈露不知道的是，徐少白的确没有考虑过婚姻问题，也就是说，他真的没有考虑过任何人，包括陈露。那个年代，很多青年几乎是视政治生命为唯一生命的。

当齐望和秦小力终于找到陈露的时候，陈露刚刚离开徐少白。如果这时再让她回过头去找他，她当然会拒绝。她说的话和齐望的意思一样——这又不是幼儿园，不是每个人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的！

秦小力感到茫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