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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帮助范大越和萧博的活动在高一三班展开了。

从内心出发,齐望对范大越是满怀无产阶级感情,帮助阶级兄弟。范大越也渐渐感到了这种感情的流露。刚到学校的那天,是齐望果断地给他拆洗了被褥,下午晾干后,请女生们赶在天黑前帮他缝起来的。晚上,范大越睡在散发着浓郁香皂气味的被子里,刹那间,温暖一词的意义就那么地明确了。在他受了处分以后,还是齐望第一个找他谈心,和他说了自己母亲杨心田与范大越亲妈郑云在同一个宣传队的战友关系。而且杨妈妈说的那句话“郑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家就是他的家”深深地打动了范大越渴望家庭温暖的心。

第二个星期六,范大越同意跟齐望回家。从学校乘公共汽车到动物园需要一毛五分钱,再从动物园到东单需要一毛钱,一共两毛五。范大越的爸爸虽然给了他路费,但是范大越早就想攒起来,等到春节的时候买火车票回白洋淀。下午放学后,齐望提议带范大越步行回家,一方面是锻炼身体和毅力,一方面是帮范大越一起攒路费,并且把自己省下的两毛五分钱也给了他。晚上七点前,他们到了家。

妈妈杨心田早已在院子里等得心焦。只见院门一开,杨心田立刻就迎上去,拉住了范大越,借着夕阳的余晖,目光一边在他的眉宇间搜寻,一边问着:“是小问号吗?是小问号吗?”范大越幼时的两条眉毛有旋儿,卷起来像问号似的,宣传队的叔叔阿姨因此都叫他小问号。如今,杨心田眼前的范大越两条眉毛仍然拧着,依稀儿时小问号般的样子。沧海桑田,天翻地覆,旧人不再,亲人两隔。猛地,杨心田张开双臂,抱住了范大越,大哭起来,边说着:“孩子!可怜的孩子!你从此就到家了!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范大越的眼睛也湿润了。但是他不习惯被外人抱着,于是他开始扭动,挣扎。齐望也帮着他,终于挣脱开杨心田深情的胳膊。杨妈妈放开手,擦着泪,让齐望带范大越去洗手洗脸,说:“马上开饭。”

杨心田专门准备了红烧肉和干烧鱼、炒鸡蛋和砂锅白菜豆腐,三菜一汤的规格在刚刚脱离了三年困难的环境下,实属不易。这令齐望的弟弟齐霄兴奋不已。齐霄正上小学六年级,是个典型的口无遮拦的孩子。饭桌上就数他的话最多。一会儿说范大越村里地主家的饭一定好吃,一会儿说他要是当了地主就派范大越当管家……幸亏有了他,范大越才得以安心吃饭,不必费心回答杨妈妈的问话。

开学当天,和同学们一起吃第一顿午饭时,范大越咀嚼的声音惊动了全桌的同学。他大口地吃,旁若无人地大声地咀嚼着,吧唧吧唧吧唧……齐望一听之下,立刻碰碰刘胜利,刘胜利心领神会,他俩几乎同时都吧唧起来,陪着范大越一直吧唧着吃完饭。惹得同桌女生都忍俊不禁。这回到齐望家吃饭,范大越已然文明了许多。他闭嘴咀嚼毕竟有些拘束,不如敞开嘴痛快,因此时不时地就爆出一声吧唧。然后他又紧张地看看杨心田,再看看齐望。

齐望说:“没事,在自己家还不能张开嘴吃吗?”

这时,齐霄问:“大越哥哥,你们班里有好看的女生吗?”

范大越一愣,看了看齐望。齐望反问:“霄霄,你什么意思?”

齐霄说:“大越哥哥,让你们班最好看的女生和你一桌吃饭,你一定就能改过来!……有吗?好看的女生?没有吧?”

齐望说:“当然有,但是,女生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齐霄说:“学习也一样,让女生帮助你,进步肯定就快。”

杨心田拍了齐霄的头一下,说:“这孩子,思想这么复杂!”

其实,为了更有效地提高范大越的学习水平,高一三班的班委会已经决定,由学习委员邢还具体地帮助他。邢还也是一零一中学初中毕业的金质奖章获得者,她是教授的女儿,父母都是北大教授。五六十年代的教授与后来的不同,一是家学渊源,二是国学修养,有否留学并不重要,国学起码是童子功。齐望、刘胜利他们与一零一中学的教授子女们相处久了,就能很容易地分辨出北大、清华、人大孩子的不同。同是教授的孩子,在不同中学上学长大,也一样是看得出来的。一零一中学的教授孩子如邢还,虽然白皙文静却意志坚韧,极能吃苦耐劳。

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邢还主动来到范大越课桌旁,说:“范大越,以后你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吧。”她虽然也是通常的学生装束,蓝裤子白衬衣,但是她的白衬衣却是荷叶领的,精致的蕾丝像波浪般托着一张娃娃脸。

范大越一见白白净净的邢还,马上就有些口吃,说:“秦小力和王明明她们已经……”

邢还细语轻声,条理分明地说:“班里让我只帮助你学习。”然后她就款款地走开了。

范大越心里觉得,邢还和他是格格不入的。在农村,外面来的人里,女老师见过,女军人见过,女干部也见过,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从说话到做派简直骨子里就是娇小姐却又外表并不像娇小姐的女生。他愣愣地坐着,于大兴走来,拍拍他,说:“老范,美了吧?班上好看的女生都围着你转……我倒想让她们帮助我呢,轮都轮不到哪!”

范大越从乡村中学到一零一中学,有种种的不习惯。其中一个就是,居然有女生的学习比男生好。而他正需要接受好学生的帮助,所以绝不能拒绝女生的帮助。从此,凡是邢还给范大越补课的时候,他们俩就成为教室里的一景。一边是白皙的冷静的邢还,一边是羞得通红的焦躁的范大越,两人在课桌上,说一会儿,写一会儿;渐渐地,邢还的脸色变成了红的,范大越的脸色变成了白的,补课就快结束了。

晚饭后,杨妈妈又和范大越谈了很久,主要谈的都是他妈妈郑云生前的逸事。郑云是宣传队里跳舞最好的,老乡们说,一看郑云跳舞,“就像见到了仙女儿”。郑云是冀中本地人,特别吃苦耐劳,有一次她发疟疾,宣传队出外演出,把她留在村里养病。谁知,等大伙回来的时候,谁也没见到她的身影,却只有碾子上她碾出的十几斤的口粮。可是,她在哪儿呢?杨心田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在外面,是不是又发病了!于是大伙跑到外面找,终于在河边,见她正蜷缩在树下发着抖,抽搐着,两只水桶歪倒在一旁。杨心田对范大越说:“你看你妈妈,那么要强!”后来也是因为她的本地口音与驻地老乡相近,才派她执行任务;为掩护身份,郑云抱着孩子扮作走亲戚的妇女,和宣传队另两位同志同去了。

杨心田说:“当然,在战争年代,大家都是随时准备牺牲的,哪一次外出执行任务,都有可能回不来。没这个准备,还当什么八路?可惜最令人心疼的是,她还带着不足一岁的小问号!……后来小问号没了,大伙儿那个哭啊!”

范大越一声不吭,眼泪滚滚而下。

入夜,杨心田安排范大越睡到齐望、齐霄的卧室,齐望把下铺让给了范大越,自己跳上了上铺。齐望兄弟的卧室是一个布置得像学生宿舍式的房间。两张书桌,两张上下床,床铺上的被褥虽是素蓝色,却都像军队里一样,叠得见棱见角的,十分整齐,有几分军营的味道。上铺摞着几个帆布箱子和简单的衣物。

熄灯后,齐望和范大越两人睡不着,就谈起了学校的事情。范大越问齐望:“班里准备怎么帮助萧博?”因为萧博已经对范大越说过,认为班里的同学和干部对范大越比对他更用心。

齐望有些惊讶,没想到萧博竟然感觉出来了。齐望就承认了,他说:“的确,我们对帮助你进步比对萧博更用心;一是因为萧博学习没问题,问题只在思想的进步,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二是因为你不仅需要补课,还要适应城里的生活习惯,任务更重。对不对?”

范大越说:“萧博认为,你们在感情上也对我更好些。”

齐望说:“对呀,你是革命烈士的孩子,他不是。”

范大越说:“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齐望说:“可怜?怎么可怜?”

范大越说:“他家里特别困难,有时也吃不起饭……”

“真的吗?我们并不知道啊!”齐望激动得跳下床,坐到范大越身边,说:“那咱们明天去他家里家访去吧,我去给刘胜利打电话,咱们一起去。”

第二天早饭后,齐望和范大越准备出门的时候,妈妈拦住了他们。她问:“那个萧博是不是那个……拿钱的同学?”

齐望说:“是。”

妈妈说:“那你们不能去!不能去!”

齐望说:“为什么?妈妈!刘胜利已经在路上等我们了!”

妈妈又问:“你见过上人家里讨债的人吗?”

齐望说:“知道啊,穆仁智、黄世仁嘛。”

范大越插嘴,说:“他们上杨白劳家……”

“见过人家还了钱还找上门去的吗?……齐望,妈妈劝你,今天不去,以后再说!”

齐望说:“妈妈,我们是去看看同学,了解一下人家的家庭状况……是关心,不是告状……再说,学校已经通知家长了,家长是知道的。”

杨心田说:“齐望,你们还年轻,不知轻重,一定要把握好政策……”

但是范大越最终还是被杨妈妈扣住了。她说:“大越也是犯了错误的学生,他不适合去;在家复习功课吧。”

齐望自己出门,和刘胜利在街上碰面,跳上刘胜利的自行车,两人直接去了。

萧博的家在一片平房中间。北京城的中心地带,有着新中国成立后盖的几处成片的工房,暂时解决了新中国成立后大量农村劳动力涌入的住宿困难,格局基本上是几排平房,一户一间。几十户人合用公共厕所,合用水龙头。随着各个家庭成员的增加,这种地方的拥挤是可想而知的。

齐望和刘胜利在一溜狭窄的通道中间,身体碰着住户们摆在门外的各种杂物,左右数着门牌,找到门口。七排五号。齐望敲门。是萧博妈妈开的门,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齐望忙问:“阿姨好,萧博在家吗?我们是萧博的……同学,来看看他。”

萧妈妈把他们让进家里。萧博不在。齐望看着萧妈妈怀里的孩子,说:“阿姨,这是萧博的弟弟吗?真好看……”

萧妈妈说:“哪里,这是我帮人家看的孩子。邻居们休班都不规律,有的星期天,有的不是星期天……不是都得给看吗?”

齐望不由得与刘胜利对视了一下。萧博的家也令他们感到吃惊。真是家徒四壁,屋里除了墙壁上挂满了萧博“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先进课代表”“一等奖”“特等奖”的奖状之外,没有任何色彩。进门处有一张漆已斑驳的木桌,门后有扫帚和一只铁桶。角落里只有一张大床,显然萧博是和妈妈睡在一起的。床上只铺着一张凉席。其余的,似乎就什么都没有了,看得出家里经济状况非常不好。

萧妈妈对他们的来访有些紧张。她给他们一人一杯白水,说:“喝水吧。你们找萧博……有事?”

齐望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家访。”

萧妈妈说:“他怎么没跟我说你们要来?……他……出什么事了吗?”

齐望和刘胜利再一次对视。怎么?萧妈妈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刘胜利连忙说:“没有,没有。……我们是临时决定的,星期天有时间,就来看看。”

萧博妈妈说:“噢。……那就看看我们家吧,就是这么个情况,让你们笑话。”

二人坐下,刘胜利问:“阿姨,萧叔叔……”

萧博妈妈说:“萧博他爸爸早就去世了,病死的。……我身体也不好,靠着给人家校对一些文稿,顺便给人看两个孩子,再难,也要让萧博吃得饱,穿得暖,读书,上学……”

齐望问:“萧博在家里帮您干活吗?”

萧妈妈说:“帮啊,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干活。他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勤工俭学了……他现在上一零一的学费都是自己挣来的。”萧妈妈说,“但是上一零一以后,每个月的饭费……过去在家和我一起吃,能省不少哪。看这个月……能借就借点,先紧着他用。”

齐望极受震动,问:“阿姨,真的?!”

萧博从小聪明好强,处处带头,一直是学校的尖子学生。小学五年级时担任了学校少先队大队长,还当选东城区少先队主席团主席。后来,突如其来,学校撤销了他的一切学生职务,什么干部都不让他当了,对一个小学生的打击不可说不大。后经萧妈妈多方打听,才得知是他的一个叔叔,出了点事,年轻时候在国民党的远征军干过……

刘胜利对军事史当然熟悉,立刻说:“是国民党的远征军,抗日战争在中缅边境作战……”

萧妈妈说:“唉,不论出了什么事,也和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孩子没关系呀。是不是?”

齐望说:“是。重在表现,重在每个人自己的表现嘛。”

萧妈看着齐望,问他:“听你说话还挺有水平……你们的家里,都是大官……干部吧?”

刘胜利说:“是,他爸爸是地方的干部,我家里是军队的。”

萧妈妈说:“好啊,你们出身都比萧博强,要多帮助他。”

齐望说:“阿姨,我们是互相帮助。萧博和我们一样,都是革命接班人,都是党的孩子,将来都是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

说这话的时候,齐望是十分坚信这一点的。他认为,阳光能照在自己身上,也一定能照在其他人身上。

从萧博家出来后,齐望和刘胜利腿都有些软,他们找了个墙根坐下了。萧博家的穷困吓傻了两个共青团员。

刘胜利捂住胸口,说:“哎呀,吓我一跳!怎么会有这么穷的家啊!”

齐望说:“我也没想到,萧博家这么困难……”

刘胜利说:“你看床上了吗?就是光板上一张席子,连褥子都没有……”

刘胜利曾经在班委会上对一些同学不能及时缴纳学费进行批评。他说:“党和国家给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住宿、书本都不要钱,全学期的学杂费才1块,他们还故意拖着不缴,让公家吃亏,非常不应该。”齐望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相信,不都是故意拖着。比如李丽珍,她要等她爸爸每个月15日发了工资寄过来……”刘胜利说:“也可以先用存款缴上啊!”秦小力反问:“要是没存款呢?”刘胜利不信,说:“连1块都没有?我不信……不可能!”秦小力急了,说:“怎么不可能?别人的生活条件又不是都像你们家似的……”刘胜利说:“我们家怎么了?你别搞个人攻击啊!”秦小力寸步不让,反问他:“刘胜利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到困难同学的家里看看去呀!去看看呀!”

这回不期然看到了,对齐望和刘胜利的触动太大了。刘胜利说:“我太脱离群众了,是不是?”齐望说:“咱们以后多帮助萧博吧。”

刘胜利说:“是!米哈依·米哈依诺维奇!”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今后对他说话多注意方式方法啊。”

齐望和刘胜利初中三年都在一个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互称米哈依·米哈依诺维奇和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是源于小时候看的几部苏联影片,片中人物长串名字的韵律迷住了他们。一是好听,二是好玩,三是有时尚的味道,还显得很革命。

一天晚自习前,一位外班的女同学推开高一三班教室的门,冲着齐望说:“齐望,你们班秦小力请假!陈露老师让我告诉你一下,是排练国庆的节目……”

齐望说:“好。”

这时,刚当选团支部组织委员的李丽珍对外班女生说:“以后让她直接到班里请假,谁也不能特殊……”

王明明和秦小力一直是好朋友,一听之下,不满地嘟囔说:“人家齐望是班长都没说什么,你管什么呀,刚当上支委就了不起了……”

李丽珍说:“我就不能发表看法了?”

王明明说:“干吗偏偏当着外班同学说呀?显你有权力呀?”

齐望打断她们的争吵,说:“有意见下课提。”

刘胜利也插了一句,说:“上课了,谁也不许说话了,注意课堂纪律。”

下了晚自习后,萧博和同学们一起回宿舍。路过礼堂,他注意到里面仍然有灯光,就接过同行的严卫国手里的暖壶,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打热水。”然后他就转向了另一条路,从礼堂的旁门走了进去。

礼堂的舞台上,话剧队在排练。徐少白作为导演,坐在台下的一张单独的椅子上,周围站了些话剧队的同学。萧博拎着暖壶悄悄走近他们。有人回头看见了他,没说什么,萧博就大着胆子留下来。

台上,群众演员们在穿梭走位。徐少白指着这个,叫着那个,让他们站到正确的位置上。这时,秦小力出现了。她没化妆,只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红袄,蓝裤子,站到了台口。

秦小力问:“徐老师,我是站这儿吗?”

徐少白说:“对,喜儿准备了!”

舞台上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专业术语、任何内容的对话都深深地吸引住了萧博。原来他们是在排演歌剧《白毛女》。萧博一下子浑身燥热,是《白毛女》!他从小就熟悉电影里所有的唱段。

音乐响起,等待在台口的秦小力扮演的喜儿,随着节奏快步走向舞台中心。她的脸上虽然没有妆,头发随意地绾在后面,但是她的表情悲切,带有几分疯狂,已经完全进入了剧情。

突然,徐少白喊停了,他说:“喜儿位置正确!等一等……灯光!灯光!……注意演员的位置……跟着喜儿走!”

灯光移过来,把秦小力罩在光圈里。她仍然保持着刚刚的精神状态,悲愤,狂乱,无处诉说。

徐少白说:“好!好了!……喜儿爹杨白劳,就位!……其他人,各就各位……”

喜儿退到台口。饰演喜儿爹的男生迅速躺到台中央,众人围住他。

徐少白说:“注意啊……狗腿子穆仁智上来的时候,不要急,等喜儿唱完,声音一落,你再上,你每次都太赶……”

“穆仁智”说:“好。”

徐少白说:“喜儿,从这儿出去的时候,注意节奏啊……笛子!注意啦!——开始!”

当笛子吹奏的喜儿主题音乐起来以后,徐少白打着拍子,随着小声唱道:“来索,拉拉多,拉索发咪来……”

衣衫褴褛的杨白劳仰面躺在舞台中央,村民们围在他的身边,敢怒不敢言。这时,秦小力扮演的喜儿一下子从台口冲到爹爹前,扑通跪下来,扑到爹爹身上!用尖锐的哭声唱道:“……昨天黑夜爹爹回到家,心里有事他不说话。天明倒在雪地里,爹爹爹爹,你为什么嘛!……”

萧博看呆了。他几乎看不出那悲切哀恸的喜儿就是秦小力,就是那个平时活泼漂亮又有几分高傲的秦小力!

在男生宿舍,熄灯铃声响了好久,齐望才发现萧博没有回来。他跟刘胜利打了个招呼,出了宿舍门,径直奔向礼堂。他猜准萧博一定在那儿。因为刚才路过礼堂的时候,他也是动了心的,只是因为遵守作息时间才放弃。此时,萧博已经看得眼泪汪汪的。舞台上,“喜儿”正在向台上台下伸出双臂哀求着。齐望悄悄走过来,站在萧博身后,随即齐望也看呆了。

“喜儿”苦苦哀求地,唱道:“……大叔大婶救救我,我死也不进黄家的门!……”

看到这里,台上台下众人皆动容。齐望背过身,把泪水忍回去,搂住萧博的肩膀,说:“回去睡觉了!”

半夜里,萧博仍然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兴奋地睁着眼睛,两眼闪闪发亮。齐望睡上铺,他也睁着眼睛,睡不着,想着那个不曾相识的喜儿。萧博翻来覆去的声音他都听到了,但是他连一次身都不敢翻,生怕弄出动静,被萧博看破。

第二天上课前,萧博走向秦小力。萧博说:“秦小力,我昨天晚上看你排练了。”

秦小力一边擦黑板,一边不经意地说:“是吗?我怎么没看见你?”

萧博说:“我就站在徐老师后边……还有齐望,都看了。真棒。……尤其是你哭爹爹的时候,把我……们都感动哭了。不信你问齐望……”

齐望刚刚走进教室。秦小力询问地看着他,期望他的赞扬。但是齐望只看看他们,视若无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齐望与秦小力的感觉还处于抗拒阶段,他不愿意与萧博为伍,共同成为秦小力的迷恋者。

秦小力默默地看着齐望走开,才对萧博说:“……徐老师说,自己投入的是真感情,观众才能受到感动。”

萧博小声说:“秦小力,我也想去你们那儿……你说行吗?”

秦小力一听,有些意外。但是她还是告诉萧博说,学校所有的课外小组马上就要招考新成员了,他可以去报名。

萧博热血沸腾起来,想象着自己站在舞台上,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大段台词,迷倒众生,台下无数观众屏声静息地看着他,那是何等的辉煌啊!

往常,萧博在下午自由活动时间,都是去图书馆背英语。这天他直接就去了大操场,在足球场找到了负责学校社团活动的体育老师徐少白。当时,足球队已经开始训练,于大兴站在守门员的位置,正忘我地大喊大叫:“这边,这边!……那边,那边,快呀!……听见没有!”

徐少白在一旁指导着,也喊着:“跑起来,跑起来!……快!跟上!”

萧博从场外走来,走到徐少白身后。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徐老师。”

徐少白早看见了他,并不回头,问:“什么事?”

萧博说:“我想考歌剧队……”

徐少白绷着脸,反问:“歌剧队?……没有歌剧队,只有话剧队。”

萧博说:“那就是话剧队吧。”

徐少白说:“我还以为你是想进足球队哪。……话剧队嘛,我们马上就要招生了,发布告以后,上边有时间、地点。可是,冲你这么点儿声音……”

萧博连忙补充道:“我原来是少年宫朗诵小组的……”

徐少白这才回头看看他,问:“市少年宫?”

“是。”

徐少白说:“好,你去看好时间,来考吧。”然后他一步冲到场内,对足球队员大喊道:“怎么回事?都挤到一起去了?后场的人呢?!人呢?”

终于几天后,学校的布告栏贴出来一张大大的布告,就贴在旧的《关于给予萧博、范大越二位同学处分的决定》旁边。许多学生围上来。布告上的大字是:《一零一中学课外活动小组、文艺社团招生启事》。“一零一中学课外活动小组、文艺社团即日起开始招收新成员。……长跑队、短跑队、舢板队、足球队、舞蹈队、话剧队、合唱团、军乐队、民乐队、钢琴组、广播站、美术组、无线电初级组、航模组、生物组、文学组……”

课间十分钟,刘胜利也跳到讲台上,说起了课外小组的事。他说:“哎哎哎,大家注意啊,这个星期,学校的课外小组、文艺社团都开始招生了,大家都去看看布告,争取每个人都至少参加一个小组,有兴趣的还可以多报……真的,真的啊,真的能开阔眼界,帮助自己灵活掌握知识……注意全面发展啊!别死读书啊!”

王明明问他:“刘胜利,我能考你们军乐队吗?”

刘胜利一听,似笑非笑地说:“女的呀……”

王明明说:“什么‘女的’‘女的’的,怎么不行啊?”

“好好好,女生女生。”刘胜利说,“不是我歧视女生,是因为女生的肺活量真的够呛,我们军乐队大都是吹奏乐器呀。”

王明明说:“我不怕,我就得去试试!”

见到萧博出门,刘胜利来不及多说,追了出去。他刚出门,严卫国就劝王明明,说:“我看哪,你去了也是白去。军乐队一水儿的男生,谁要你呀?”

于大兴在一边忙说:“你才白去哪。”

严卫国说:“我又没说你,我说王明明哪。”

于大兴逗他说:“你凭什么说她?”

严卫国笑了,说:“哟,她是你什么人呢?这么护着?”

于大兴斜眼看看王明明,说:“‘一帮一,一对红’,怎么了?”

严卫国不理他,走了。于大兴对王明明说:“王明明,我够意思吧?”

王明明翻了他一眼,反问他:“用得着你吗?”她转身出了门。她偏要去报军乐队。

刘胜利追萧博的原因是,他准备发展萧博参加他的物理小组。他希望帮助萧博自己动手装配一个小收音机,却想不到,他的建议遭到了萧博的拒绝。萧博说:“对不起,刘胜利,我对怎么做收音机不感兴趣。”刘胜利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他说:“萧博,别背思想包袱,我可以教你做……”萧博却毫不客气地告诉他:“刘胜利,我跟你说吧,我只对收音机里的音乐感兴趣,别的……真的没兴趣。”刘胜利停下脚步,说:“好吧,以后我帮你做一个。”

刚刚出门的齐望走过来,望着远去的萧博,说:“刘胜利,知道他想去哪儿吗?”

刘胜利问:“哪儿?”

齐望说:“话剧队。”

刘胜利立刻就笑了。他说:“那不可能吧!……话剧队个个都是出头露脸的人物,都是全校的明星,能要他吗?”他摇摇头说,“不可能,等着碰得头破血流吧。”

萧博是最早去报名的学生之一。正赶上戴着红袖章的值周生们刚刚在搬桌子。萧博问他们:“同学,在哪儿报名呀?”

值周生说:“就是这儿。你报哪个小组……”

萧博一口气地说:“话剧队、跃进之声广播站、钢琴组、合唱团……”

值周生说:“哎哎哎哎,你报得太多了吧?”

萧博说:“不多啊,万一哪个组没考上,我还可以去另一个组哪……”

“那万一都考上了呢?”

“那就说明我都行,就都参加呗。”萧博得意洋洋地说。

值周生瞥了他一眼,说:“想得美。”然后铺开表格,准备登记,她问他,“你叫什么?”

“萧博。萧何月下追韩信的萧,博大的博……”

“萧博?……”值周生回头看看布告栏里的公告,问,“就是那个萧博?”

“对。”萧博的脸红了。

值周生放下手里的笔,说了一声,“你等等,我去问问”,就离开了。萧博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远处一位女老师身边,说着什么。女老师向萧博这边看着。萧博愣了片刻,敏感地转身走开。走到教学楼前,正赶上王明明迎面跑出楼门。王明明问他:“嘿,萧博,你都报完名了?”

见萧博不说话,闷头就走,王明明又问:“哎哎,等等,怎么了你?”

萧博说:“可能……可能不让我报吧。”

王明明说:“什么?不可能!”她一把拉住他,说,“走走走,我去问问!”

萧博挣脱开她,说:“别,别,别动手动脚的……”

王明明笑了,说:“哟,萧博,你还这么封建?”

萧博说:“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人家都……知道我的名字。”

“那有什么?知错就改嘛,做最勇敢的人!犯了一次错误,连唱歌跳舞都不让了?……走,我给你撑腰去!”

萧博在王明明的拉扯下又走了回去。来到登记桌前,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排队。王明明拉着萧博过来,挤到前面。

王明明说:“哎,同学,为什么不让他报名?”

值周生说:“谁不让他报名了?胡说什么呢?”

王明明问:“那他……怎么走了?”

值周生说:“我还奇怪哪,我就是去问老师,能不能一下子报四个组……回来他就没了。你问大家,是不是?”

排队的同学们纷纷说是。王明明说:“那好,萧博,你报吧。”

后排同学听到萧博的名字,开始小声议论。“哎,这人就是萧博吔。”“是吗?那个把人家的钱‘据为己有’的?”“哪个哪个?……”萧博心虚地回头看。王明明听见,立刻回头,厉声说:“你们不要犯自由主义啊,不要说不利于团结的话!”

报完名,回教室的路上,萧博说:“谢谢你,王明明。”

王明明回答说:“没什么,咱们是同学嘛!”

最先通知萧博面试的是钢琴组。萧博迅速败下阵来。音乐教师章老师在钢琴后面,一连向萧博提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会识谱吗?五线谱会吗?”

萧博回答:“会简谱。”

章老师先给他弹了一个音,哆——然后再给他弹一个音,让他说出后面这个音是什么音。

萧博答不上来。章老师又问他:“会其他乐器吗?”

萧博说:“不会。……口琴算吗?”他勉勉强强吹得响。

章老师说:“当然算。会吗?”

萧博说:“不会,买不起。”

章老师让他回去等通知,他当然明白,根本就没通过。钢琴组只招收一名成员,他的竞争力显然不足。你会不会弹不是问题,但你起码碰过它们,萧博哪有这个经济实力?

考话剧队是在第二天下午课后。舞台下,正面坐着徐少白和四五个话剧队员,秦小力也在其中;侧面一排长凳上坐着一二十个报考的学生。考试开始。

徐少白向一个女学生提问,问她:“如果你进了话剧队,老不让你当主角,你怎么办?”

女生说:“那我就向当主角的同学好好学习,同时努力演好给我的小角色。”

萧博心里想,要是我回答,我就说,我就把主角演的角色,自己再演几遍,找找差距。

徐少白让那个女生准备个小品。小品的题目是,假如你在街上,突然看见街对面有你一个好多年没见的朋友。萧博心想,我要先招手,然后冲过去,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开过来,一下把我撞倒,我倒在地上,仍然向我的朋友招手……

正想得入神,徐少白老师喊到了他的名字:“下一个!萧博!……你,先朗诵一段吧。”

萧博摆好了姿势,两脚同肩宽,挺起胸膛,扬起� ��颈,说:“老师,我朗诵的是张万舒的现代诗《黄山松》。”

徐少白说:“好,开始吧。”

萧博开始朗诵——

好!黄山松,我大声为你呼好,

谁有你挺的硬,扎的稳,站的高;

九万里雷霆,八千里风暴,

劈不歪,砍不动,轰不倒!

要站就站上云头,七十二峰你峰峰皆到;

要飞就飞上九霄,把美妙的天堂看个饱!……

……

啊,黄山松,我热烈地赞美你,

我要学你艰苦奋战,不屈不挠;

看!在这碧紫透红的群峰之上,

你像昂扬的战旗在呼啦啦地飘——

萧博的表现出人意料。全场鸦雀无声。他看见秦小力流露出吃惊的神情,连徐少白老师也被吸引了,以致忘记及时地喊停。

结束后,萧博一鞠躬,说:“老师,朗诵完了。”

掌声响起。徐少白如梦初醒,脸色严峻,说:“好,下一个同学。”

在萧博看来,徐少白的这种严峻,是因为看到了优秀演员的苗子而显露出的负重感。一连几天,萧博都沉浸在胜利的期望之中。他每天都向秦小力问上十遍,怎么还不通知我去活动呀?怎么还不……直到班上大部分报考课外小组的同学都得到了通知,话剧队的布告仍然杳无音信。害得秦小力不得不反复做工作,对他说:“不论话剧队收不收你,都应该正确对待,今年不行就明年;好好努力,争取这个学期就把处分撤销了,下学期还有机会;等明年,高三的大同学要高考了,按规定,他们要全部退出文艺社团,连运动队都不参加了,你仍然有机会。”

萧博问:“可是一个人有几个一学期呀?高中三年,一共六个学期,刨去高三的两个学期,只有四个学期了,还考验……就只剩三个学期了。”

几天以后,秦小力到大操场找到了刘胜利,齐望和他在一起。秦小力告诉他们,话剧队没有录取萧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没考上就没考上呗。”齐望边练着扩胸边说。这几天,看见萧博天天缠着秦小力,而秦小力也分外热心,齐望早就不满意了。

秦小力失望地说:“我是说,如果他一听没有他了,会不会……”

刘胜利说:“秦小力,萧博上的是一零一的高中,不是幼儿园。这次没考上,下次再考!”

秦小力说:“问题严重的是,这次他不是没考上,而是考上了……只是徐少白不要他。”

“徐老师不要?”齐望有些意外。而徐老师的事情,找陈露老师去问,也许最合适。齐望说:“要不,咱们找陈露老师去想想办法?”

秦小力说:“我也这么想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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