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正月，张来福花了近两千块钱在三轮车上装了个南昌洪都产的燃油助力汽油发动机。

之所以花这么大的代价改装三轮车，主要是用来满足春天里夫妻赶集场的需要。

这两三年，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百姓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不但老集场繁荣，不少乡镇也竞相创立新集场。

赶集的商贩和手艺人手上都有一本赶集表，标注着所有集场的地间和地点。

春天赶集收益大，但又非常辛苦，这种辛苦很大程度上体面在奔波之苦，赶一个完整的集场，头天下午就必须赶到，到工商部门登记购买摊位，散集后天色已暮，还得连夜赶回。

如果赶江都边远地区和高邮、泰州地区的集场，从扬州出发，甚至有百里之遥，来回骑车，实在是累人，于是有人太远的集场就放弃了，殊为可惜。

对于张来福和秋香，是逢集必赶，一集不失，因此不惜花大钱“升级”了交通工具。

九十年代初改装机动三轮车还是很“前卫”的事，代价也太大，马石根夫妻舍不得，说“暂时不想那个心思”。

沈喜宝儿子端午在扬州带到满周也送回父母身边，他舍不得腊梅做生意受累，还让她继续在红星针织厂上班。

相比之下，腊梅不如秋香能吃苦，是属于那种比较依赖丈夫的人。

小四子终究没有追到高邮小荷姑娘，人家已经回乡自己开小吃店，嫁给了当地小伙，小四子痛苦了好一阵子，好在二哥在农药厂给他物色了一个女朋友，不出意外下半年也要订亲了。

小陈小白在家人的催促下也于去年秋天结婚，但小白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不知是不是太胖的原因，小陈现在已经强迫她戒了吃零食的嗜好。

三个刻章的和马石根太远的集场都不赶，因此张来福秋香这对“夫妻档”只得经常独来独往。

每逢集会到来，事先进足货，为发动机油箱加满汽油，并随车自带一个十公升的备用油箱。

张来福开车，秋香坐在高高的货包上，一路马达轰响，在赶集的路上显得很惹眼，很特别，很是让人羡慕！

张来福对自己的改装三轮车非常爱惜，定期到维修点做保养，主要是清除汽缸积炭，积炭多了不但影响速度，还容易拉缸。

发动机功率只有1.5匹马力，在赶集和散集的路途中，每逢遇到高坡大桥，秋香就从车上下来，从后面推着助力。

农历三月二十四，从江都永安镇散集返扬的路途中，就因为秋香下车推车，发生了让张来福心有余悸了很长时间的事。

永安是个大集，散集后天色已黑，且天气变坏，起了大风。

改装机动三轮车的最快时速也就二十多码，开了近三个小时来到杭集大桥时，由于上坡太陡，车子几乎蜗行，秋香马上跳下车推。

车子过了桥顶，又开了七八公里，张来福习惯性伸手朝后一摸，却没有摸到秋香的腿，顿时头皮都麻了！

原来秋香把车助力推到桥顶，由于没有路灯，摸黑上车不利索，没有及时登车，而张来福以为他已经上了车，一加油门下了坡，改装车没有排气管，响亮的马达声淹没了后面秋香的呼喊——他把秋香弄丢了。

而且，他不知道秋香是没有及时登车还是在行驶当中不小心摔下了车——后一种情况更加不堪设想！纵然不是摔下去的，深夜一个青年女子在公路上独自行走，遇上坏人怎么办？

他唬得魂飞魄散，马上掉转车头往回开，一路狂喊着爱人的名字：

“秋香——！”

“秋香——！”

……

黑暗的夜幕下，空旷的公路上，大风卷起沙尘，张来福带着哭音的呼唤传出老远、老远……

当终于在公路边的人行道上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模糊身影，张来福熄火奔过去，悲喜交集地搀住秋香。

秋香却出奇平静地说：“你喊什么，我就这样慢慢走，等你回头哩！”

多年以后，功成名就的张来福每次回想起夫妻创业之初的这惊险一幕，还是忍不住唏嘘万分……

赶完所有的集便倒了夏天。到了夏天便出了大事——

小四子和小陈被捕了！

小四子在南门街刻章时，一个戴着鸭舌帽撑着蛤蟆镜的中年男人悄悄踅过来，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小纸头。

小四子一看，来人要刻一个财务专用章，抬头是省内某著名粮棉贸业有限公司，他便要顾客出具刻章证明。

对方用普通话回答忘了带在身上，可以过几天顺路送过来。

小四子表示不刻。来人说这个章急用，可以多给钱。

小四子想把他吓走，打了个“八”字手势朝他晃了晃，来人踌躇了一下，说八千太多了，能不能少点。

小四子当时就吓住了——他本来的意思是八十！聪明的他马上明白这不是一个“好章”，强行压住震惊，不露声色地说这个章我刻不了，我带你找我师傅刻，他手艺好。

对方当然要章刻得好，便随他来到石塔寺菜场，经验更加老辣的小陈自然也晓得这个章的用途，利令智昏的他答应刻，最低六千——“刻就刻，不刻马上走人！”

来人说就这样吧，刻。

小陈让小四子守住摊子，躲到附近花园深处半个小时就把章刻好了。

章交给顾客拿走后，两人各分了三千，小陈嘱小四子千万不能显摆，“什么人都不能告诉——这家伙是个坏人，肯定是用这章去诈骗的！”

但他们内心的喜悦远远超过了忐忑——“逮”了这条特大的鱼，抵整个春天赶集也不止呀！

想不到一周后公安人员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原来那家伙用那个财务章骗提了那个公司二十万吨棉花，转手卖给北方一家棉纺厂。

公安部分接到报案迅即展开调查，抓住了骗子，骗子交出了他们。

刻章的小陈判刑六年半，接章的小四子判刑三年。

——好不容易怀上孕的小白选择了打胎回乡。

——小四子的父亲羞怒之下中了风。

——腊梅哭着坚决要求沈喜宝改行。老强也对他说：

“还是跟着来福做本份生意吧！”

院子里突然出了这样的祸事，对老强打击很大，人憔悴了很多，时常痛悔不已：“我把他们当自家孩子看的，可我平时管理不够，疏于提醒，我有责任啊！”

好几个月，他都不肯接受新的房客。

不知为什么，马石根夫妇在小四子和小陈出事后不久，便从扬州回到东台去了。

沈喜宝改行后，腊梅也从工厂回来，陪丈夫一起摆摊。

摊位设在梅岭菜场附近。夫妻俩拜张来福秋香为师，进的货一模一样。

第二年春天，沈喜宝也改装了三轮车。两对夫妻一起赶集，如影随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