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平，你读书虽然比我多，但道理我不一定懂得比你少。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走出去看看，走到江南去看看！现在是改革开放时代，商品经济时代，国家建设腾飞的时代，干哪一行都能干出名堂来，都能干出光荣来！年青人考上大学固然是好，考不上大学就不能过了，就低人一等？只要年青人敢闯敢干，将来就有前途，就能受到别人尊重——香港商业大亨李嘉诚实际学历只是小学毕业，他对社会贡献多大、享受多大的名望？我这两三年在江南搞运输，见过多少没什么学历的富商和企业家，都是纳税大户，政府把他们当宝贝，不少人都当了政协和人大委员呢！我这次到扬州后，很佩服来福这孩子，白手起家，不怕吃苦，肯动脑筋，他现在赚的钱比你多呀！现在还只是摆个摊子，几年之后还不知发展成啥样呢？记得十几年前红霞到双潭打缝纫，当时你的理想不就是来福长大了当个兵进个厂吗？你现在倒瞧不起不上大学的人了！我并不是阻拦你让来福复读，实在因为目前两个孩子的状态蛮好的，你要尊重孩子们自己的选择，他们已经长大了，有支配自己生活的主见和权利了。孩子们订亲之后，我让秋香从针织厂出来，两人一起做生意，把生意做大——我们做父母的图什么，赚的钱以后全是给他们的，只要他们需要，以后开店、在城里买商品房我曹建东是全力支持！”

曹建东毕竟在部队里当过文书，理论居然一套一套的，逻辑分明，有理有节，丝丝入扣，滴水不漏，倒让张国平无法反驳他，心中不能不服膺。

他默默地抽着烟，一言不发。

“什么，让孩子订婚……”李红霞显然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这两口子是有备而来。

“红霞妹子，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家秋香？”莲子冷着脸说，“我告诉你和国平，两个孩子好，都团到一起了，要是你们棒打鸳鸯，弄出事情来，我不放你们过身！你们的儿子是宝贝，我家丫头也是宝贝！”

“不不，莲子姐，我哪是这个意思哟！”李红霞忙不迭地说。

“好了好了，弄饭吧——再加两个菜！”张国平对李国霞说，自己拿起小篮子到桥头切熏烧去了。

几年不见了，他要和曹建东好好喝几杯。

曹建东和莲子吃过午饭就告辞走了，运输船带在工地码头上，不能担搁。

这次他们看到了准女婿，又说通了国平和红霞两口子，志得意满，在去无锡的汽车上莲子笑得咯咯的。

生活呵，阴霾过去，总是迎来更灿烂的阳光，常常给予更多的惊喜！

第二天是星期三，上午张国平安排妥了学校事务，早早吃了中饭，和妻子李红霞一起踏上了去扬州的路途。

下午三点，长途汽车抵达扬州南门渡江桥汽车站。

夫妻俩下车后，叫了辆人力三轮车，一路逶迤寻访到黄金坝，泪花闪闪地偷看儿子做生意，然后才上去相见。

对于父母的到来，张来福猝不及防，短暂的局促后把邻居摊位的商贩介绍给他们。

张国平和陆氏堂兄弟互相敬烟，听两人不断地夸奖儿子的能耐和为人，李红霞则在摊子后和儿子促膝谈心，一家人就在这种特别的情境之中达成了心灵沟通和难得的圆融。

张来福下午四点多就收了摊子，让父母爬到三轮车上，来到梅岭路通知沈喜宝晚上聚会。

沈喜宝喜出望外，急慌慌地收了刻字摊儿，一溜烟地到红星针织厂通知腊梅和秋香去了！

张国平还是十八岁来过一次扬州，是来参加招飞体检的，一帮农村孩子面对招待所食堂提供的丰盛美味的淮扬菜，大吃特吃，张国平不小心被一根鱼刺卡了咽喉，以至发炎，体检时就没能过关。

他以前常对儿子提这件事，“不是那根鱼卡，爸爸现在就在天上翱翔了”，看来当兵打仗立功当英雄是每个时代的男儿梦，张来福骨子里头跟父亲共通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读书很多的张国平当然知道“梅岭”这个地名，当三轮车经过史可法纪念馆时，他低声为李红霞讲述着史阁部率领军民死守扬州城，尽忠后尸骨无存，义子史朝威为他在城北梅花岭建了衣冠冢……

李红霞听得津津有味，说“明天来看看呀”。

沈喜宝到针织厂通知过腊梅和秋香，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南门街，把张来福父母到来的情况告诉小四子马石根他们，大家便一起买酒买菜，赶紧回去安排晚宴。

老强夫妻把客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早早把大圆桌和酒杯筷子摆上了。

张国平夫妻随儿子来到武塘村出租屋。

在路上他们买了两份礼物，一份送给儿子的房东，一份送给老强。

儿子能在扬州落脚老强发挥了很大作用，必须感谢人家。

李红霞本来想为儿子打扫屋子，帮着清洗一下衣服的，进了屋却发现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洗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连袜子都别出心裁地团成一个个小球似的，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张国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小家庭似的环境，脸上也是一片蔼容。

张来福晓得父亲嗜茶，卸货之后便开炭炉烧起开水，然后到外面小商店称了二两地产名茶“绿杨春”，恭恭敬敬地侍奉起父母来。

一家三口边喝茶边闲聊，夫妻俩却到现在一句也不提儿子和秋香的事，这让张来福有些忐忑。

直到腊梅和秋香下班后稍事打扮赶到这里，李红霞亲热地把秋香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嘘寒问暖，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张国平和腊梅聊天，眼光却不住地落在秋香身上，腊梅咯咯地笑着，说“张校长你别总跟我说话呀，你要跟秋香说话，听说你和师娘过来了，她在路上还说怕你们哩！”

秋香本来就害羞，听了这话脸更涨得像一块红布。

张国平嘿嘿地笑，说“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老虎”，掏出香烟来抽，张来福划了火柴给他点上。

张国平看见儿子手指有点泛黄，语带调侃地说：“现在正常抽烟了吧？呶，也给你一根。”张来福红着脸接过，和父亲对抽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