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清早，马石根带着张来福登上了第一班开往南京中央门的长途班车。

扬州距离南京一百多公里，不到两小时就开到了。

下了中央门转1路公交车，终点站是夫子庙。他们是在夫子庙小商品批发市场进货。

市场分为两层，一楼是小百货，二楼是服装鞋帽窗帘布床上用品等。他俩只在一楼转。

因为是周末，市场进货的人熙来攘往，有的地段简直挤不动。

张来福背着在门口花四块钱买的专门用来进货的大号蛇皮袋紧跟着马石根，马石根拿什么他也拿什么，可进了几样后他即停止了，他发现马石根的审美太有问题，同样的货他挑不出最上眼的，拿得太随意了，便跟他商议，各拿各货，十点钟在市场大门前面邮亭集合。

看马石根有些犹豫，张来福说：“我只有四五百块钱，得慢慢拿，挑选着拿。你放心去吧！”

两人一分开，张来福便放开手脚同时凝神专注地进起货来。

除了进了小百货摊上诸如头花、发卡、裤头、袜子、鞋垫等“大路货”（也精心挑选了品种），还进了领带、皮带、玻璃艺术像架和类似年画的图片——明星、名车、名枪、名刀，剩余的钱扣下回程车票费全部进了圣诞贺卡和新年贺卡。

张来福进货既考虑了实用和通用，又兼顾了现代和时尚，特别针对了年轻人和学生的喜好，由此可见他是个有经商天赋的人。

货袋装得满满当当，背在肩上感到沉重，出门时便扛在了肩上。

星期天大清早，张来福骑着他的“二轮货车”出发了。

他巧妙地把折叠好的钢丝床卡在后座架上，货包又平放在钢丝床上，再用弹力带把床和货包一起固定稳了，三根细竹竿则顺着大杠绑好，骑上去轻轻松松——一路直奔黄金坝。

昨天从南京回程的路上，张来福告诉马石根他生意选址在黄金坝，马石根感到很讶异，说他刚来扬州时听别人指点去摆过几天摊子，生意蛮好做的，但离武塘住处太远了，有七八里路哩，后来就不去了。

“来福，你真会找地方，不简单！”

马石根却又提醒：黄金坝是个马路市场，野摊子多，要争地盘，谁争到了谁摆，不像在南门街，生意人相对比较固定，在人家屋檐下面摆放久了，那块地方就约定俗成是自己的了。

所以，“你一定要去得早！”

因此张来福五点钟就起身，饶是这样，赶到黄金坝时已经有几个小商贩到了。

他挑选了一根电线杆下面，离一条南北向的小巷弄口不远。在摆摊的过程中又来了两个小商贩，看到张来福在忙活，其中一个嘴里叽咕了一句“咦，怎么摆在我位置上啊”，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两人接着张来福的摊点跟着摆，原来一个是卖包和自行车坐垫的，一个是卖枕套、被面等床上用品的，他们不用钢丝床，在地上摊上一张大塑料布，把货品陈列在上面——也是用自行车驮来的。

那两人货品不复杂，张来福摆完摊他们也摆完了。

想到占了人家原来的地盘，张来福有些歉意，递过去两根香烟。烟是见面礼，香烟一递人就客气，相互攀谈起来。

这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来自南通，是堂兄弟，来扬州做生意也才一年多。堂兄叫陆世军，堂弟叫陆世明。

陆世军对张来福说：“小兄弟，你是刚做生意第一天吧？”张来福有些吃惊，问怎么看出来的，陆世明倒笑了：“这还看不出来，你的钢丝床是新的，竹子也是新的，你摆的货在拆封——也是新的！”张来福也笑了，恭维道：“对对对，你俩的眼真毒！”

三人正在聊天，一个系着围裙的女青年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个学生做作业的练习簿和一支圆珠笔，问他们吃什么。

张来福不知道怎么回事，堂弟兄倒喊起来了：“干拌鸡蛋青菜汤！”原来女青年是小吃店的人，来登记早饭的，张来福说：“我跟他们一样。”

所谓“干拌鸡蛋青菜汤”，就是一碗干拌面、一个油煎蛋加一碗青菜汤，这是扬州人在外面吃早饭的“标配”。

早上一碗油淋淋厚实实的干拌面下肚，一天就有了底气。不一会儿女青年用托盘把三份早饭端过来了。

张来福心想：这倒蛮好，饭菜有人到摊上预订，不然这么多新货放在这儿到店里吃，心里还不放心哩！

早饭吃完天大亮了。天大亮了便有了过路人和出门买菜的人。

黄金坝卖菜的很多，大概是靠近郊区，菜农过来比较方便吧！于是生意就开始了。

张来福的第一个顾客是个中年妇女，来挑棉袜。

他心里怦怦大跳，没想到自己还会紧张，还会不好意思！妇女挑定一种棉袜问“几钱一双”，他嗫嗫嚅嚅地说“一块五”。

“一块，拿两双！”那妇女决绝地说。

张来福就卖给她了，还用一个塑料袋给她装起来。

妇女离开后，陆世军问：“小张，你这袜子进价多少？”

“四角五。”张来福老实回答。

“你这生意怎么做的！”陆世军大声说，“你开价起码要两块五呀！你要一块五，她就还一块；他要两块五，她说不定就还一块五了！”

张来福心想，进价四角五，卖价一块，利润超过百分之百了，不是相当好了吗？

陆世军接着说：“开价不能低，你开价低，人家反而认为你的货不值钱；你开价高，人家倒认为你的货好，反而不敢瞎压价。你不要不好意思开高价，‘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做生意争取最大利润，天经地义嘛！”

陆世明笑着跟着说：“你还要学会‘熬价’，人家还了价，就是达到你心中的利润，你都不能爽快地给他，否则他会以为价还少了，要反悔。你要装着不挣钱，一定要人家加一点，再加一点，这样他心里反而踏实了，有的就会加一点钱给你——就是不加也不要紧了。做生意不图数量多，要质量高，做一个是一个。”

两人的这番话让张来福豁然开朗，想不到摆摊还有这么多生意经。他连连表示感谢，说以后多多指点。

“在一起摆摊就是兄弟，你多看看别人做生意，时间一长人就精了！”陆世军说。

张来福很感动，他来到扬州尽遇到好人。

老强是好人，农药厂同宿舍的周泉和刘广德是好人，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你跟人家客气，人家就给你掏心窝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