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的情景让他们惊呆了——

哪有什么凶狗？哪有什么顽童？把鹅儿羊儿吓得乱叫乱窜的，居然是一个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的大姑娘！

如果这姑娘是亭亭地站在别的什么地方，你保不定认为是个刚结婚的新娘子：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衬衫，下着笔挺的灰色直筒裤，白短袜，黑凉鞋，脸洗得白白嫩嫩的，头梳得滑滑滴滴的，浑身齐楚，青春圆润……

姑娘脸上枯着两道泪痕，空洞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树顶。她的脚边倒着一截树桩。

在她正上方像膀臂伸出来的一根楝树枝上，晃悠悠地悬着一根打成牛绳扣的红布条。

显然，她是来上吊寻死的——她趁晌午人迹罕见的机会，一路哭着来到这片树林，登上一截枯树桩，结好一根绝命索，把脖颈往布结里套时，脚下一摇晃，仰面跌了下来，惊吓了周围专心啄食啃草的鹅羊，并因此把树林不远处的一对难兄难弟吸引了过来……

两人急忙上去把人扶坐起来，认出是庄南翟铁匠的女儿翟腊梅。

“腊梅，你这是怎么啦？”

“腊梅，你怎么做这样的傻事！”

“人生在世，有什么想不开的哟！”

“你这一死，叫你家里人怎么办？”

“你年轻轻轻的，就活够了么！”

“你还叫腊梅呢！腊梅凌霜欺雪，最不畏艰难了！”

……

他们一边一个蹲着，问长问短，百般劝慰。

腊梅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们呀！”

“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们讲！”

两个落魄小伙忽然变成扶弱救困义薄云天的大英雄似的。

腊梅呜呜咽咽地告诉他们，今年高考又没考上，她还想复读，家里人却不耐烦了，说她二十二岁的人了，别人家的女子都把娃儿搀在手上了，还想糟塌家里的钱！

要把她许配给庄上的电工吴兴仁，说吴兴仁虽然死了老婆，但家里有钱，又没有孩子，她坚决不同意，却挨了父亲一巴掌，母亲还在旁边帮腔，她想不开，决定一死了之。

“你这次是第几次复读？”张来福问。张家庄考上高中的学生历来被不同的完中录取，腊梅高中是在唐刘中学上的。

“第二次。”

“嗐，我今年是第三次了，没考上都没想到死。”沈喜宝在旁边接茬。

“那你还想复吗？”腊梅轻声问。

“说真的，我不想复了。就是复了也不保准明年就能考上；到时再考不上，更加被动。”沈喜宝指着吃草的鹅说，“你看，我家里人把我骂出来，我变成放鹅佬了！”言罢，嘿嘿苦笑。

“那这羊是谁的？”腊梅显然缓过来不少，指了指面前的两只羊。

“是我的。”张来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家人倒是支持我复，是我自己不想复的。”他突然激愤起来，“开玩笑，我堂堂七尺男儿，窝窝囊囊再去上‘高五’，太可耻！”

腊梅低头沉默了会儿，说：

“那我也不复了……”

她的眼睛里瞬间又溢满了泪水。“不复读能做什么呢？我不会干农活，家里人又逼我嫁人……我，我……”她双手捧着脸抽泣起来。

“那你敢不敢跟我们上扬州？”

张来福冲动地问道。

“上扬州？去干什么？”腊梅抬起一双迷离的泪眼。

“打工呀！”沈喜宝没抢着回答，“我和来福准备到扬州去打工，有了积蓄就自主创业，自己拯救自己。

现在不少没有文化的人都在外面发了财，有的还开了店、办了加工厂，我们读了一肚子的书，不相信倒不如他们！”

张来福对沈喜宝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赞赏地点了点头。

“真的？你们肯带我一起去扬州？！我不怕苦，不会连累你们的！”腊梅眼里顿时迸出希望的光彩。

“我们肯呀！”张来福和沈喜宝一齐回答。

“那怎么去？什么时候去？”腊梅倒似比他们都性急了。

两个小伙子对望了一下。张来福沉吟着说：“这事肯定要瞒着大人，必须先斩后奏，否则走不掉。”

沈喜宝点点头，说：“是的，只能悄悄地走。”

“这样吧，腊梅。我先和喜宝商量一下细节，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我们告诉你方案。”张来福和沈喜宝一人一只胳膊把腊梅搀了起来。

“回去吧，腊梅，千万别再往傻处想啊！”

“你们不带我走，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腊梅又似要哭，张来福和沈喜宝又是一阵“不会的，不会的”、“肯定带，肯定带”。

腊梅这才抻抻衣裳，趔趔趄趄地走出林子。

“怎么，你决定我们是到扬州去？”腊梅刚刚离开，沈喜宝便迫不及待地问。

“嗯，腊梅上吊时我想到的，没来得及说。”张来福回答，接着便分析起来：

“我在心里以我们张家庄为原点，划了直径一百五十公里的一个圆，里面地级市两个——盐城和扬州；县城有东台、大丰、兴化、高邮、江都、泰州、泰兴、泰县等。到县城打工没啥意思，起码到地级市，那么肯定选扬州。我们属于扬州地区，去了大本营有种亲切感；扬州又是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名气比那黄海之滨的盐城要大多了，肯定也比盐城富裕，富裕的地方就业、发财的机会才多——你说有道理没道理？”

“你小子，毕竟是学文科的，地理这么熟，道理一套一套的！”沈喜宝心悦臣服，表示同意。

跟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庄上就有几个人在扬州做生意，比如河东的小四子，这两三年在扬州苦了不少钱哩，过年回来穿得跟华侨似的，见人都分外烟！”

“还有原来我们庄上老八队的黄永安，跟知青老婆一同回城，在扬州哪个市场卖小百货，成大老板了哩！”张来福接上口说。

沈喜宝还想举例，张来福却打断了他：

“好了，别扯了，还是商量一下我们怎么准备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