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亦鸿踏着月色从小巷中走出，就着街边停靠的车子车窗整了整衣襟，笑出满口白牙。

此刻的他既得意，又轻松，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就在刚才，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耗费三个月的时光，用无数真真假假的习惯做掩护，这最终的计谋终究是得逞了。

老头死了，世上再没有人可以阻碍他。摘下杨世丹的人头后，余亦鸿这个名字将成为杀手界的又一个传奇。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脚步也变得轻快。

这样的好事，实在值得庆祝。

他闭上眼，扇动鼻翼，任由香味将自己引向任何一个诱人的地方。

脚步轻灵，走势飘忽，路上行人见了这个闭着眼走得东倒西歪的家伙，都以为是喝醉了的瞎子，纷纷避之不及，是以一路走来倒也没撞出个是非。

走啊走啊，一个味道撞入鼻中，他浑身打个激灵，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

一个声音叩开他的眼皮：“先生请问几位？”

“一位。”他睁开眼，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搞什么嘛，最后还是到这里来了。

眼前的餐厅亮着熟悉的招牌，正是余亦鸿三个月里每回庆祝必来的地方。

“余先生您好，今天也是一样的菜色吗？”进了门，侍应生热情的迎接老熟客。

“对……”余亦鸿笑着点头，但心头却忽然一阵躁动，隐隐有些心神不宁。烦躁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恢复了状态，伸出一根手指，“再给我开一瓶8年的Lafite，你知道我的舌头很灵的，别想拿假货蒙我。”

侍应生笑着报单去了，无人引路，余亦鸿也不陌生，径自走向惯坐的位置。

那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既没有靠窗位置的好景色，也没有大厅正中的开阔，平常少有人选择这个逼仄的地方，今天却意外地坐着人。

余亦鸿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想叫那人换个位置。反正现在店里没多少人，空位到处都是，大不了再给他一百块钱。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店里回荡，那人像是察觉了余亦鸿的靠近，微微坐直了身子，侧了侧头。

余亦鸿仍在一步步地靠近那角落，但他走得越来越慢，两腿像是坠满了沉重的铅块，每走一步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当他喘着气、流着汗，终于走到目的地，看清了坐上人的容貌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急如擂鼓。

那是余亦鸿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他的师父。

“坐。”师父的话冷冰冰的，砸在地上像是能溅起冰渣。

余亦鸿双膝一软，瘫倒在座位上。

“喝。”没有茶，师父推过来一杯温热的白水。

余亦鸿双眼无神，像个听话的人偶那样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有什么想问的？”师父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在膝头。

“你……”余亦鸿的声音嘶哑，和所有失败者一样绝望，“你不是死了吗？”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放了张照片在桌面上，用两根指头推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削瘦但精干的老头，一双精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镜头，狰狞的笑脸上还溅着血点。

这是余亦鸿在电视里看到的在逃通缉犯。

“是……是他？”余亦鸿抓起照片凑到眼前，眼神里满是不信，“那么跟踪我的……”

“跟踪你的是我，但我没有跟你进到巷子里。”师父淡淡地说着，仿佛事不关己，“我给了他五千块和一把枪，告诉他会有人带着巨款从那巷子经过。”

“你……你怎么知道……”余亦鸿觉得胸闷气堵，每一句话都说得万分困难，“你明明说过，‘设计一个假习惯来诱惑你的敌人’……”

“可我也说过，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师父叹息一声，轻轻摇头，“而且我应该强调过无数次，任何习惯—无论好坏，无论大小，都是足以致命的—当然也无论真假。”

“好……好！”余亦鸿竟然笑了，他闭上眼睛，毫不设防地迎接后续的命运，“我输了，杀了我吧。”

“你是杀手，我可不是。”师父神情黯然地摇摇头，站起身来，深邃的双目凝视着余亦鸿的眼睛，“虎毒尚不食子，师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再劝你最后一次，收手吧。知错就改，还为时未晚，离开这里，找个小城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余亦鸿面带惊讶地看着师父，他不敢相信这个死板的老头竟然会放自己一条生路，听着师父最后的劝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感动得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但他最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师父不再看他，转身拂袖而去。

老人背着手离开了，一路都没有回头，余亦鸿知道，那是因为自己令他太失望了。

其实余亦鸿自己，又何尝不对自己失望？不但堕落成了杀手，还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甚至处心积虑地连师父都想除去……

“余先生，您要的Lafite。”衣装笔挺的侍应生端着银盘，笑容可掬，“要不要先喝一杯开胃？”

余亦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中的焦躁的确让他喉咙干渴，侍应生才刚刚为他倒上了酒，他就迫不及待地抢过杯子一饮而尽，但这点酒水根本难以平复他的心情，他急不可耐地挥手，示意侍应生继续倒酒。

“余先生是个恋旧的人吧，每次来，都点一样的菜，”侍应生一边倒酒，一边轻声补充道：“还有一样的酒。”

余亦鸿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侍应生仍然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轻声说：“没想到您还认识杨世丹杨大老板，他今天也在这里用餐，知道您喜欢Lafite，特意点了这瓶酒送给您。”

“杨世丹！”余亦鸿悚然一惊，突如其来的恐惧如同一张巨手，正抓住他的心脏狠狠蹂躏。他转过头去想看清侍应生的样子，但已经来不及了，酒里的毒药发作得很快，黑暗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他觉得有些冷。

死亡张开它那甜蜜的怀抱，轻轻地将余亦鸿拥入怀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