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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多少年过去了,童智再也没见过文淑秀,他的心成了一片荒漠。

他不再去寻找爱情,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那只是作家或诗人笔下的幻想,他不会轻易相信了。

没有爱情,生活就像一杯苦酒,他还必须喝下去。他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贾宝玉和林黛玉、罗密欧与朱利叶,这些虽是爱情的悲剧人物,毕竟还是有爱情的。而他呢?他有吗?他爱过别人,但谁爱过他?

当他被弄得心烦意乱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啃那些艰深晦涩的技术书籍,翻译一些国外科技资料,试图以此来消除那恼人的记忆,减轻心灵的负担。

童智以前是不相信命运的,从他懂事起,在各种各样的教科书中,都要人相信,命运是不存在的。但他现在越来越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的的确确在暗中主宰人们的一切,它既顽强又不受个人意志的支配,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命运和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是滑稽而近于残酷的,“欧根?奥涅金”中的一些诗句断断续续地跳了出来:

“……我曾看到柔情的火花,我踌躇,不敢过于相信……我们终于各奔东西……于是我心上珍贵的一切,都被我一一从心里割舍;从此孑然一身,无所牵挂,我想,我要以自由淡泊代替幸福。可是,天!我错了,我是受了怎样的熬煎!……幸福消失了,但它曾经是多么挨近……而现在,我的命运已经注定……”

这些诗句仿佛是他此刻内心的表白,他低声、反复地吟诵着,直到心底涌上一阵迷茫的热泪。

啊,普希金,你这伟大的精灵,你是先知先觉的“上帝”吗?你在一百多年前所描绘的人类心灵的悲喜剧,怎么竟会在现代重演呢?你是太严峻了,严峻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只有麻木自己,他从未打算再见她。

但命运像故意和他作对,躲也躲不开。

有一次,他去参加市科委举办的学术讲座,散会时已近中午了。他沿着市区那条繁华的商业街道走着,想就近找一家餐馆吃午饭。当他横穿菜市街时,不提防和一个挎菜篮子的女同志撞上了,他匆匆作了道歉就想走,她却拦住他,指着满地滚动的土豆和萝卜说:

“你这么忙呀,也不帮人家拣拣?”

他有些气恼,尴尬地转过脸,一下子呆住了:这就是她吗?那个一直藏在他心里的圣洁的天使、那个出水芙蓉般婷婷玉立的倩影?站在他面前的像个已过中年的瘦长妇人,肩膀窄窄的、胸部平平的,几乎看不出一条女性应有的曲线;头发中已夹杂不少白发,眼角爬了几条惹眼的鱼尾纹,昔日黑白分明的秀目有些浑浊了,只有那哂笑的样子、说话的神气还隐约可辨。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还不显老呢!”她笑mimi地打量他,“还是一个人吗?”

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爱人在哪儿?”她仍然笑问。

“她不是在S市吗?”他信口答道,依稀还记得当年她信中的话,不禁有些愤懑。

“你变了!”她微嗔地感叹,低头去拣那些滚落的东西。

他站着没动,看着她把那些东西一个个放进菜篮子里。

“中午去我家吃饭吧?”她直起身来笑望着他说,“你看,就在那边,不远。”

“噢,不、不了,还有人在等我!”他推托道,随口扯了个谎。

这怎么可能?去她家吃饭,坐在她的丈夫和孩子中间,他算个什么角色?只要想想就会浑身不自在。他感到惊异的是,自己居然也会撒谎了,而且这样熟练。记得以前她总说他老实,他还“老实”吗?那么,这就是老实人的悲剧了。

她显得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露出惋惜的神情。

他不敢正眼看她,把脸转向旁边的交通警岗楼。

“那,你有空来家坐坐好吗?”她挎起篮子,声音微带酸涩。

“嗯,好、好的,我有空一定去。”他搪塞了一下,赶忙转身,得到解脱似地,大踏步走向菜市街对面的那家餐馆。

初恋是迷人的,正如游子对于故乡、孩子对于母亲一样,总是满怀眷恋、满怀温情、充满幻想、充满诗意。啊,情窦初开的岁月,是多么幼稚、多么天真又多么美丽,碧绿的草地、愁人的雨丝、灼人的骄阳,这一切都还带着鲜明的神奇色彩,就连爱芽萌动时的不安,也散发出清新的诱人气息!

但这一切毕竟都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为尘封的记忆,留下来的只有严峻的现实。他的责任就是面对现实、面对未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想得过多就成为苦涩。他怎么也想不到,过去的生活还不肯死去,它在他的记忆中刻得太深了,现在它竟然复活了!

童智重温一遍文淑秀以前信中的话,那曾给他慰藉、给他带来光明和希望的话,那曾是铿锵有力、使他的心弦强烈震动的话,那些话犹如跳动的音符,本来是那样鲜明、那样激动人心,不知为什么却戛然而止,忽然一切都听不见了。他感到孤寂、感到窒息。

他想,那些话如果不是幻觉,就不该消失,而应该永远伴随着他,永远响在他的耳边。他需要鼓舞、需要力量;他的心麻木得久了,他需要振作。那些话如果不是爱的心声,他要它们有什么用呢?失去了爱,一切美好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他宁可当初就听不到。

其实,有一句话早就深深刻进童智的灵魂:难道人活着仅仅是为了爱情吗?

也许就因为这句话,多年来,他紧紧关闭爱情王国的门扉,而把全部的爱都投入到事业中了。

童智一直珍藏着她的信,在这之前,虽然他不曾再读一遍,但那些信确实伴随他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成为他灵魂的一部份,暗暗引导着他。他不停地看资料、翻译、研究、著作,忘记了夏日的酷暑、冬夜的严寒,内心发出呼啸,要登上那无限风光的险峰。

寒往暑来,童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这十平方米的斗室,习惯了灯下攻读的漫漫长夜,似乎忘记了人间烦恼,把全副精力倾注在那些中外文书籍上了。

他也有欢乐的时候,那就是他的译著或论文发表的时候。

正因为这样,童智本能地觉得害怕,害怕过去的影子会破坏他现在的生活,现在的生活尽管不如意,但却是实在的、活生生的,他不想改变既成的生活轨道。

于是,他给她写了封信。

尊敬的文老师:

几天前,您的一个学生带来了您的口信,说您邀请我,我不敢冒昧前往。

为什么呢?为了您的幸福。

一个不速之客闯进别人家庭是不合适的,我怕这会搅扰您平静幸福的家庭。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如果幸福像单行的独木桥,那就让路吧,抢先是可耻的。

我是这样做了。多年来,我独自背着沉重的精神负担,独自吞食自己造出的这枚苦果,我都毫无怨言,也决不后悔!我从来都没想再写信给您。

那天我们偶然邂逅,我本想马上走开,但您喊住了我。从此,我竟难以平静,以至于疏忽了我的专业研究及正进行的翻译,我才不得不写这封信。

生活给我开的玩笑,我一点也不计较,“痛苦”这玩意儿,我是十分憎恶的,但它既然属于我,我也不想推给别人,更不想换取别人的怜悯,而您,为什么还要提起我、还要唤醒这痛苦的记忆呢?

草草写这几句话,请看后撕掉它。

不必回信!

一个陌路人

1985..15

写完信,童智长长地舒了口气,感到心情轻松多了,也没再看一遍,就塞进信封。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困了。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股带有海洋气息的夜风迎面扑来,他觉得脸上凉丝丝的,头脑也像清醒了许多。

过去,当他伏案工作到深夜,感到精神倦怠时,就常常这样来驱除倦意。

他爱大海,爱闻大海特有的咸腥味,仿佛那种气味又把他带到万顷碧波的海边,躺在太阳晒热的海滩上,听海浪喋喋不休的絮语,就像童年听母亲哼着摇篮曲,他的心不知不觉就沉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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