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婷见到顾逾明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只道：“方才母亲才来过，被我送回去休息了。”

她顿了顿，又道：“哥……你还好吗？”

顾逾明站在婉婷面前，腰身挺拔，虽然面容略显憔悴，却毫不掩盖他身上那一股过人的气度。

“我还好。”顾逾明的话一向简短，却连半句话也不多余。

婉婷见大哥的神色虽同往常一般并无波澜，可在和她说话的时候，顾逾明的眼神之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婉婷揪着心，强自放松了神色，伸手挽住顾逾明的手臂，撒娇道：“大哥！几日不见我，难道你就不想我？”

顾逾明的神色稍稍松弛了一点，面带着些许的无奈看向挽住他手臂的人。

婉婷见势便缠得更紧了，娇俏着笑道：“你若是不开心，我给你学小狗叫？汪汪——学猫猫叫？喵呜——”这是她从小到大用惯了的伎俩，也只对大哥有作用。

顾逾明的面上终于挂出了一丝笑意，柔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还要看顾母亲。大哥要谢谢你。”

听见他如此说，婉婷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点，她笑着摇摇头，道：“我才不辛苦呢！”

顾逾明看着婉婷，心中竟有几分感慨。他一直将婉婷还看作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可经历过北境情报的递送和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他才真正地看清楚如今站在眼前的婉婷，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替他分担了。

“你回去陪陪母亲，我有些事情，要去一趟书房。”顾逾明道。

婉婷点点头，父亲此时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大哥必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前去商议。离开之前，她只道：“晚上苏嬷嬷做了你爱吃的酒酿鸭子，记得早些过来吃饭。”

王家公馆的门口，媚姨拎着一个箱子急急忙忙地从黄包车上下来。她随手付了几个大洋，也不让那车夫找钱，便慌慌忙忙地进了公馆的大门。

她穿着一双高跟皮鞋，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很是费力，越走得急便越是磕磕绊绊。公馆里也见不到下人，各处都安静得可怕，好容易到了王鹤松的房间，门却是半开着，里面有些零碎的声响。

媚姨猛地推开门，里面忙着收拾东西的人正是王鹤松。他愣了一下，带看清楚来人后又开始着急着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鹤松！”媚姨几步走到王鹤松的身边，既着急又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慌乱，柔声道，“我听外头的人说你要走了？”

王鹤松面前的桌子上正摊开了着一只藤条箱子，里面已经七七八八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钞票和金条。媚姨进来瞧见这个阵势，外头的人所说的话也就信了大半。

王鹤松并不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反而更加慌忙，嘴上骂骂咧咧道：“走？我还不走，留在上海等死吗？赵禹平那个娘希匹的混账东西，瞒着日本人来做空我公司的账目，拿走展家的冷暖玉棋子，转身就翻脸不认人！青帮的人已经来了几拨了，要不是我躲着，早就被那白靖给弄死了！外头的人都说我是汉奸走狗，北境的打败了仗也说是老子去给日本人递的消息……”

他一面骂，一面将挡在身边的媚姨退攘到一边，将她身后的柜子打开，取了几件衣服出来。“妈的！老子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把他赵禹平千刀万剐了丢进黄浦江里喂鱼去了！”

王鹤松将那藤条箱子猛地合上，提起来便要向外走。

媚姨急着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王鹤松将手挣脱出来，急着向外走，道：“大通有去香港的船，下午就走。”现在不管是赵禹平还是日本人，青帮还是江北军，各方的人都在对他有所行动，他在上海再多停留半刻，说不定命都没了。

媚姨急忙跑到王鹤松的面前拦住他，哀求道：“鹤松，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求你带我们一同走！他们……他们都知道我跟你……要是把我留在上海，一定是死路一条啊！”

“你们？”王鹤松随即明白过来，“还有你那个残废儿子？”

媚姨猛地点点头，又怕他反悔，立时将手中带来的小箱子在地上摊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金条。她半跪在地上扯住他的衣角，慌忙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都在这里了！你带我们走，去香港，去北平，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在上海！”

王鹤松愣了一愣，突然一脚将她踹开，冷笑着嫌恶道：“带你走？还有那个展家的野种，老子玩玩你而已，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臭*！”他和这个女人搞在一起，本就是贪图*展家门楣的快感，从前展幸晁还在时，常常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王鹤松是靠着展家帮忖才在上海立了足。所以在展幸晁死之后，他偏偏就要玩一玩展家的女人，泄一口心头的恶气。

方才王鹤松那一脚可是用了力气，媚姨又被踢中了要害，蜷缩在一边疼得发不出声音。他弯腰将媚姨落在地上的金条收拾进她的箱子里，就要将那箱子提走。可没走几步，便觉得脚步一沉，低头一看，媚姨却趴在地上拖住他的一只脚。

“还……还给我！”媚姨的脸色煞白，手上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王鹤松赶着去码头，心下更加不耐烦，脚上便用足了力气一阵乱踢。可媚姨的手却像是藤蔓一般，紧紧地缠住他怎么也不肯松开。王鹤松着了急，手中沉甸甸的箱子便挥动着，一下一下落在了媚姨的头上。没过一会儿，媚姨叫喊的声音便越来越小，地上渐渐地流出了一滩血。

等到脚边的人彻底没了动静，王鹤松才停下了手，他将媚姨的指头一个一个地使劲掰开，提起两个箱子，便匆匆地逃出了公馆。

“你是说，北境全线溃败原因，同天元和赵禹平有关？”

书房里，顾老司令和顾逾明面对面地坐着，桌子上散开的是一页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顾老司令想了想，又继续道：“那个在上海的天元，本就是日本人，虽是围棋圣手，但其家族在日本就是显赫的将门。若说他留在上海的目的只是为了切磋棋艺这么简单，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至于他以一人之力，不费一兵一卒，就想操控北境的局势，就算再加上一个赵禹平，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顾逾明颔首，指了指桌子上的纸：“父帅请看，这是我这几日整理出来的虎头岭一役前后近四个月的军报简略。直到虎头岭之役前两个月，得益于婉婷——也就是*送来前线的情报，我方在北境的局势一直处于上风，就算是没有援军，单单靠我们江北军的实力，在武器装备如此悬殊下，也能够坚守阵地至少半年以上。”

顾逾明从一堆军报中拿出一张来，道：“可直到虎头岭之役前两个月，战事就急转直下，不仅日军重新部署了攻守调度，就连我方的一举一动他们也好像了如指掌。再加上国军增援部队突然变卦，蒋公将防线直接回撤到三省之后，只留下我江北军孤军抗敌……”

顾逾明说着，眼神中却流露出了越来越多的痛惜和不忍。将士浴血，马革裹尸，他在前线看得太多太多，可有许多的英勇烈士，他们的尸骨还留在北境，还留在被日本人所侵占的土地上。

顾老司令也是从战火硝烟中的死人堆里回来的，顾逾明此刻的心情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他轻叹了口气，道：“青山有幸埋忠骨，江北军的将士莫不是希望终有一日驱逐日寇，复我河山。我已经老了，打不动了，只有靠你，要对得住江北军的累累忠魂！”

顾逾明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眼神中透出了赤勇坚定。

他继续道：“前线的战事，很多时候比拼的就是信息战，我们既然能拿到日军的情报，那天元在上海的动作，自然也可以找到我们的布防弱点。”

顾老司令若有所思：“所以你怀疑，虽然天元人在上海，但从前线到上海，这各个环节都有他手下的人在从中运作。”

顾逾明沉思了片刻，道：“不仅在军中如此，我敢肯定，上海现在的局势暗流涌动，但他一定早就有所谋划，赵禹平这人城府极深，既然敢在明面上与日本人来往，就一定有不怕我们从中介入的原因。”

“派人去查了吗？”顾司令问。

“已经在查了。”

“司令，少帅！”书房门口有人敲门，声音有些熟悉。

“进来！”

阿明推门进来，笔直地敬了个礼，道：“少帅！我回来了！”顾逾明看见他浑身上下毫发无损的样子，神色平静地点点头。

顾老司令一惊，道：“上次老丁回来说，虎头岭轰炸之后，阿明就不见了踪影。”

阿明看了顾逾明一眼，见他点头，才道：“少帅在轰炸之前已经察觉不对，命我绕道东边，顺便把阿来抓回来了。”（未完待续）